“对!他是生我的气。”我说,“所以我求你,不管在什么情况下,都不能说一个字。” 本文来自 http://huangsewenxue.com/ 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”汪明生气地说。 “那好!”我笑道,“你们不是说我这房间像小庙吗?我俩就在这小庙里起誓。” 我伸出手,汪明也伸出手,我们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:“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永不泄露!” 我把书拿给了汪明,一道下楼去食堂吃饭。 我没想到这份大字报引出这么多麻烦,弄出这个样子,心里很烦,也感到很受压抑。 晚上,我回到厂里,想跟于主席聊聊天,解解闷。我先到厂区溜了一圈,看了一些大字报,然后到于主席家里去。正好,技术科的丁科长也在坐。于主席和丁科长一见到我,都站起来,伸出手,同时笑道:“哎呀!阿玉来啦!请坐请坐。” 于主席忙给我泡茶。 丁科长开玩笑地说:“大记者,好久未见,今天怎么有空来?” 我笑道:“哎呀!丁科长,你和于主席都是我在厂时的顶头上司,是我的老领导哎!你怎么这样喊我?” 丁科长又笑着说:“常言道,记者是无冕之冠,见官大三级。怎么样,今天是来采访于主席的吧?他的新闻可多呢!官也当大了。” 我笑问:“什么新闻?什么官?” “亏你还是新闻记者,消息一点不灵通。”丁科长笑道,“厂里职工授予他是刘书记的黑干将,是位将军。八?一八造反兵团授予他省委的卫戍司令,钢杆老保,这些官銜都不小吧!” 八?一八兵团是省城各大中学校联合的造反组织,约二十万师生,是以毛主席八月十八日第一次接见红卫兵的日子起的名字。 我笑问于主席:“你怎么会成为省委的卫戍司令?” 于主席将泡好的茶放到我面前,苦笑道:“你不知道,八?一八兵团冲击省委,市委书记要厂里抽一千名工人轮流去维持秩序,刘书记就喊我带队,这一来我就成了‘八?一八’的攻击目标。” 我说:“难怪我去省委,碰到厂里好多熟人,原来是于主席带去的。” 于主席又指着丁科长:“喂!你不要光说我,你的头衔并不比我少,什么白旗(只专不红)统领,丁家将,厂长黑高参等等。”于主席说着又补充道:“噢,还有,工大‘八?一八’来厂串联,还给他统帅的门下贴了一副对联。”于主席想了想说,“对联很长,我想不起来了,反正是说他统帅的技术科的人,又圆有滑。” 我笑问丁科长:“我也在你技术科干过,我倒想听听这副对联。” 丁科长笑道:“那些工大学生跑到技术科,煽动技术人员起来造反,贴书记、厂长大字报,科里人都不写。他们就在技术科的大楼门口贴了一副对联,是用数学、几何写的。” “你别转弯抹角的。”于主席打断丁科长的话,笑道:“阿玉是写诗的,你念给他听听,很有意思。” “好吧!”丁科长咳嗽了一声,清了一下嗓子,念道: 上联: 曲率半径处处相等——圆得要死 下联: 摩擦系数点点为零——滑得要命 横额: 明哲保身 我笑道:“他们也想绝了,这也只有理工大学的学生能写得出,可惜我没看到。” 于主席说:“那你看到我的大字报了吗?” “看到了。”我说。 “正好。”于主席说,“你在工会干了多年,你觉得那些大字报怎么样?” 我沉吟半天,说:“要我看,那些大字报不是批你。” 第三十四章 绝妙的楹联(4) “怎么说不是批我?”于主席望着我问,“你是怎么看的?” “那是批‘工会条例’。”我说。 “可大字报说我是:奖金挂帅,竞赛第一,福利主席,不突出政治。”于主席说。 “工会主席不抓这,抓什么?这是保障职工权利,调动职工生产积极性!列宁还说过,要开展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呢!”我说,“不过,你不要介意这些。从我们团省委的大字报来看,我概括有三种情况,两种人。” 于主席问:“哪三种情况,两种人?” 我说:“一种是不实之词,或道听途说;一种是断章取义,无限上纲;还有一种老问题翻来翻去。而写大字报的人,一种是为运动所迫,大势所趋,不得不写,这是绝大多数;一种是过去结怨,利用运动夹嫌报服,这是极少数。” “有道理。”于主席思索了一会说:“我还补充一种人,这种人就是想借运动捞政治资本,表现积极,运动后期好提拔。” “是的。”我说。 丁科长问:“你们团省委的运动怎么样?也很热闹吧?” “差不多。”我说,“机关和团校院子里都是大字报。” “听你哥说,你在团省委不错,还是‘*’领导组的成员。”于主席说,“我知道,就你的性格,你的为人,到哪里都不会与人结怨。” “哎呀!于主席!”我说,“你不知道,我这次可捅了大漏子了。” 于主席关切地问:“什么漏子?” 我便将我写的大字报内容和群众反映的情况告诉了他俩。 丁科长一听,倏地站起来拍着我的肩,笑道:“好好好!你真有胆量,真有勇气。你为群众说了句公道话,也为群众说了想说而不敢说的话。” 于主席考虑了一下,又转过身来望着我说:“但是,你这张大字报群众看了高兴,领导看了是不会高兴的。” “岂止不高兴!”我说,“在家主持工作的贾书记气得脸色铁青,还找我谈了话,说我是领导组的成员,怎么带头写了这种大字报。” 接着,我又将后来出现的许多针对党组和几位书记的大字报告诉了他们。 “这都是你的大字报引起的。”于主席说,“你把运动的矛头引向了几位书记,他们能不生气?你的胆子也太大了。” “不光胆子大,还有政策水平。”丁科长说,“你写的三条,我看都是符合中央文件精神的,他们只能气气而已,抓不到你什么毛病。” “抓是抓不到什么毛病。”于主席说,“不过,我担心以后领导会不会给你小鞋穿,起码在使用你时可能会有一定影响。” 我摇摇头,说:“我在写这张大字报时,压根就没考虑这些。但事后,我的思想上的确感到有很大压力。” 丁科长说:“好!心底无私天地宽。” 于主席劝慰我说:“也只能这样,已经写了,就不要多考虑这些。随它去吧!” “对!随它去!我们谈谈别的。”丁科长又问我,“阿玉,你在省里,又是记者,你对今后的运动如何发展有什么看法?”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我说,“包括我们领导组的贾书记,好象也没底。” 丁科长说:“我们最担心的是,会不会像五七年反右派那样,开始叫大家放,然后把你放的东西作为右派言论来整你,我们技术科几个右派就是这样定的。所以,现在大家都不敢说。工大学生贴我们的那副对联,说我们又圆又滑,明哲保身,这个像画得很准。” “我们团省委开始也是这样。”我说,“不过,我没经历过反右派运动,你们都经历过,可以比较一下,有什么区别。” 第三十四章 绝妙的楹联(5) 于主席说:“很明显,反右派开始是要大家帮助党整风,谁知就有少数人乘机攻击党,要共产党下台,结果就形成反右派运动。这次‘*’目标明确,就是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。” “而且是党内的。”丁科长接着说,“反右主要是*党派*人士和知识分子中的一些人。” “于主席说目标明确,可我还是不明确。”我说。 “怎么不明确呢?”于主席说,“毛主席的大字报已经点明了。” 丁科长笑道:“你不明确,怎么你的大字报,第一条就是要集中揭发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?” “哎呀——!丁科长哎,我那是从文件上抄下来的!”我说,“具体的人我一个都不知道,例如:省委书记,省长,团省委三个书记,还有,我们厂的书记、厂长,这些人哪个是走资派?我真的一个不知。你们知道吗?” 于主席和丁科长都愣住了。半晌,丁科长说:“看来,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,谨慎为好。” 于主席又对我说:“尤其是你,小青年不要冲动。” 我笑着点点头。 我从于主席家出来,已是晚上九点多钟,我没回团省委,我想回厂宿舍看看,母亲弟弟都不在家,房间可能满是灰尘,我也想回去打扫打扫,雪梅串联也快回来了。 老远看到宿舍的灯亮着,谁来了?哥嫂从不到这里来住,即使来看看也该回去了。是不是妈从二哥那里回来了?不会的,妈回来,哥会打电话告诉我的。那就是雪梅回来了,不打招呼给我一个惊喜,她经常干这事。 我用钥匙开了门,原来是大哥,他正趴在我的书案上写东西。我喊了声,哥回头见是我,忙站起来问:“你怎么现在回来了?” “我到厂里看看,又到于主席家去。正好,技术科的丁科长也在,我们就穷聊到现在。”我说着又问:“你在写什么?” “起草大字报底稿。”哥说,“人家写我的大字报,说我在厂部当那么多年的秘书,为什么不写大字报,说我是厂长的爪牙。只好写呀!正好,你是记者,文章写得比我好,你给我看看写得怎么样?” 这是一篇批判稿子,我看了后,将其中批判的引文与放在桌上的原文作了对照,又问哥:“你要我奉承呢?还是要我讲真话?” 哥说:“我要你奉承干什么?讲真话。” “如果不看原文,应该说这篇批判稿是写得很好。”我说,“可是一看原文,你是断章取义,或者说是歪曲原意,还给厂长加了许多大帽子,如:生产第一,不突出政治等。厂长是抓生产的,不讲生产讲什么?你让厂长看到了,他不骂你吗?” “是厂长叫我写的。”哥说,“因为厂长看到别人写我的大字报后对我说:老萧哎,你还是写我几张吧,反正我的大字报很多,少你一张,多你一张都是那么回事,你还可多扣一些大帽子。” 我摇着头,苦笑道:“厂长真是心胸博大,想得开。是的,多一张少一张又怎样呢?还不是一回事。这还给你解脱了。” “可是,我是违心的。”哥说,“其实,厂长这些讲话,厂部的文件,多半是我起草的,正如大字报上说的,我是刀笔小吏。” 我又笑起来:“这说明,你是在自己批判自己,敢于解剖自己,敢于刺刀见红,更了不起!” 哥瞪了我一眼,笑道:“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耍嘴皮呢!” 我笑道:“弟弟不跟哥哥耍嘴皮还能跟谁呢?” “是是是,我是越来越说不过你了。”哥说着又笑道,“的确,我是在戏弄自己,形势所迫,逼上梁山啊!” “我刚才在于主席家说写大字报的有三种人,其中一种,就像你为形势所迫,不得不写,违心地写。”我说。 “你们都议论些什么?”哥问,“你在团省委现在怎样?” 我便将在于主席家议论的情况,以及团省委机关的情况,简要说了一遍。我没有说我写的大字报,更没有说贾书记撕我画的毛主席像的事。否则,他又要发火,训我。 哥听我诉说之后,深深叹了口气:“长玉哎,看来这‘*’要比反右派更深更广,不知要搞到什么程度,谁都没底。你可千万不要乱说乱写啊!” “是——!哥哥。”我笑道,“你放心吧!我会乖乖的,不会乱说乱动的!” 一夜无话,第二天早晨我赶到团省委上班。可是没多久,哥打来电话,要我晚上到哥嫂住处去,别的什么都没说,话未完他就把电话挂了。我想,昨晚才与哥见面谈了很长时间,为何今天又要我去?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?肯定不是一般事。否则,不会昨晚才见面,今天又要我回去。 第三十五章 学生大串联(1) 一天我都在揣测大哥要我回去做什么?是不是雪梅回来了,是不是哥嫂争吵了,是不是还要我帮他推敲他的大字报?我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熬了一天,晚上一下班我就到哥嫂那里去。 我一进门,只见哥阴沉着脸,不吭声。我小心翼翼地问:“哥,找我有事吗?” 哥开口就问:“长玉!为什么我的话,你总是当耳旁风,总是不听!总是不听!” “我不知道哥说的什么。”我说。 哥没好气地问:“说什么?你不清楚?” 我搔着头,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真的不知道哥指的是什么?” “大字报!你还在装糊涂,还想糊我!”哥说着问,“你在单位写大字了吗?” 我没想到哥这么快就知道我写大字报的事,肯定是于主席或丁科长告诉他的,我小声地说:“就写一张。” 哥苦笑道:“好好好,就写一张,就写一张,看来你还要写十张八张、一百张呢!” “我可没那么大本事。”我笑道,“就这一张,我还搜肠刮肚酝酿了好多天呢!” “你再要有本事就要上天啦!”哥气哼哼地说,“真不知天高地厚!” 我说:“哥,你又没看大字报,何必生这么大的气?” “我还要看吗?”哥说,“早晨我上班的路上,丁科长就告诉我了,还说你有政策水平呢!你看,你多么得意噢!” 正说着,大嫂下班回来了,进门见我们俩情绪不好,就笑道:“怎么啦?弟兄俩见面就吵架?” “哥在教训我呢!”我说。 “我能教训你吗?你几时听过我的?”哥说,“为你与雪梅的事,我说了多少次,你听了吗?可好,现在又划分什么‘红五类’、‘黑五类’,她算哪一类?” 大嫂也生气地接口道:“她跟我是一类,怎么办呢?这些人都挖窖埋。” “这事我不是已经让步了吗?”哥说,“可是,他又冒出一张大字报来。” “那你中午回来不是跟我说,三弟的大字报是正确的吗?”大嫂又对我说,“说真的,你的大字报正合我意,每次运动来,就整我们这些所谓黑五类,好象我们这些人,就成了专业运动员似的。” “我说正确,但不一定要写出来。那是把矛头转向团省委书记的!”哥说着又问大嫂,“你不知道吗?反右派时,提书记的意见就是反党,反党就打成右派。” 大嫂也对我说:“是的。我们俩都担心运动后期会不会把你打成右派。” “本来,你在团省委的形势多好,可是叫你这张大字报给毁了。”哥非常惋惜,非常懊丧地说,“如果将来再把你打成右派什么的,那你一生的前途就全断送掉了。” “可我不写也不行啊!”我说,“贾书记找我谈话,说我是*领导组成员,从运动开始到现在一张大字报不写,不好。就象你一样,你不写,厂长还不是叫你写?” “我写的那些,都是别人写过的。”哥说。 我说:“可我既不会断章取义,又不会捕风捉影,怎么办?再说,我们搞新闻,搞文学创作的,最讲究一个‘新’字。郑板桥有副论文的对联:删繁就简三秋树,标新立异二月花。说文章要简要新。” “这是搞运动,不是写文章!我的老弟哎!”哥哭笑不得地说,“书呆子,书呆子!真拿你没办法。” 大嫂也笑道:“三弟太老实了。” “老实得可爱,可爱!”哥气急败坏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,回过头来指着我说,“你知道吗?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神经,你在单位一切都好,我为你高兴、骄傲、欣慰。你一有风吹草动,我就担心、紧张……..。” 第三十五章 学生大串联(2) “还害怕、生气。”我插话,笑道、“哥最好还是像对我小时候那样,把我拴在你身边就放心了。我的哥哥哎!我已二十岁了,你也不要太担心,太神经过敏了。” 大嫂沉痛地说:“他呀,岂止是神经过敏,他是被运动、被我的家庭出身弄得神经质了。说句公道话,你哥是很有本事的,可是被我拖累了,你虽工作好几年,但你没经历过一些大的运动,我们经历了,给运动搞怕了,所以我们都非常担心你。” 我沉默了好一阵,很动情地说:“我没想到,我的一言一行哥嫂都这么关心,甚至给你们带来不安。我以后一定更加谨慎。” “哼!谨慎谨慎。”哥又瞪了我一眼,“出门就忘了。” 我笑道:“不会的,你们放心吧!” 哥无可奈何地说:“放心,放心,你哪一天能让我放心?” 这时,小玲玲从里屋跑出来叫道:“妈妈,我要吃晚饭。” 哥深深地叹了口气,摇着头说:“真拿你没办法。好吧!吃晚饭,吃晚饭” 大嫂对哥笑道:“我就知道,三弟一来,你这大哥要不就亲自去买菜,要不就亲自烧饭。我说,长玉哎,你以后天天来,我可就轻松多了。” 我笑道:“好!天天来。”说着我又拉过小玲玲问,“你哥哥姐姐呢?” “在里面做作业。”小玲玲贴着我的耳朵说,“我们听你和爸爸在外面吵架,都吓得不敢作声。” 我说:“哎呀!下次来,我保证不跟你爸吵架了。” 我吃了晚饭就要回去。大嫂问我急什么?我说今晚轮我到印刷厂看报纸清样。哥说看清样是件细活,可要认真细心,报纸出了差错可不得了。 大嫂又笑起来:“你永远是不放心的!” 哥说:“你别笑,过去我办过厂报,往往几个人校对,还出错别字,如果是要害的字,那就是政治问题。厂报只有一千份,他们的报纸是十来万份,出了错还得了?现在是非常时期,更要特别小心。” 我本想说我们曾把通栏大标题弄错了,总编作检讨的事说给哥嫂听,但我想了想没说,否则,他们会更加担心。 我值了一夜班,第二天一觉睡到中午,吃了饭我到办公室去,一眼见到桌上雪梅来的信,欣喜若狂。我忙拆开信,写了很多很多,除了写天安门、颐和园、八达岭等北京名胜古迹的壮观美丽,就是写她如何如何想念我,如果不是等着想见毛主席,她早就回来了。她说她们已接到通知,星期四毛主席将在天安门再次接见红卫兵。她星期五动身回来,星期六下午要我到火车站去接她,陪她到哥嫂那里去。其实,我已经知道了,昨晚我看报纸清样时,我们报纸的头版头条就是:伟大领袖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。当时我就猜想,雪梅一定见到毛主席了,我真为她高兴。 星期六下午五点我就赶到车站,火车晚点,直到七点才进站。我老远就看到雪梅和芦萍从一个车窗探出头来向我呼喊招手。我忙跑过去,她们便从窗口将旅行包递给我。车上人很多,下车的大部分都是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学生。好长时间,雪梅先挤到车门口。她一下车就向我奔过来,抱着我的脖子就叫道:“可把我想死了想死了。”我见芦萍过来了,便把雪梅推开。 芦萍一见我就嚷道:“喂!萧长玉,你看龙雪梅多可爱,毫发无损。” 我笑道:“那真谢谢你啦!” “多轻巧!”芦萍说,“一声谢谢就行啦?” “我请你,现在就到我那去,要不到饭店去。”我提着包与她们边走边说。 第三十五章 学生大串联(3) “这个嘛——记个帐。”芦萍说,“今天我要回家,我爸妈还不知道我回来呢!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。” 雪梅说:“我叫她给她爸妈写封信,她不写。” 我说:“芦萍最喜欢搞突然袭击,来一个惊喜。” 芦萍对我说:“这你就不知道了,我爸妈呀,如果我预先给他们写信,他们就会睡不着觉,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算,什么时候到家呀,要准备什么吃的呀!等等。” 我笑道:“这么说,你还是个孝顺的女儿呢!不过也是,我自收到雪梅的信,就一直兴奋到现在,更不用说睡不着觉了。” 雪梅噘着嘴说:“下次我不给你写信了。” “哎呀呀!千万千万要写。”我忙说,“我收不到你的信,更睡不着。” 她们俩都笑起来。 我看着她俩又说:“你们俩比以前又瘦又黑,真是经风雨见世面了呢!” 芦萍说:“你可知道,这两个月,虽然是玩得开心,那罪也是够受的啦!我还要保护你的雪梅,每次上车或往哪一坐,她就趴在我的腿上睡觉。” 雪梅不服气地说:“那你不是也趴在我的背上睡吗?” “你们俩真是相依为命。”我笑道,“可别闹同性恋啊!” 雪梅捶我一下。 “我真喜欢雪梅。”芦萍说,“如果我是个男子,我一定把她抢来。” “你这一说,我倒想起来。”我说,“你们一道串联还有几个男生几个女生呢?” 芦萍说:“毛主席接见后,我们就分手了,他们直接回家了,有的是在中途下车的。” 我说:“你们真幸福,见到毛主席了。” “那当然!”芦萍说,“公交车来了,我得回家给爸妈一个惊喜了!详细情形,晚上叫雪梅跟你说吧!”她说着提着包上车去了。 哥嫂家离车站很近,我们只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。 一进门,哥嫂都惊喜道:“哟!雪梅回来啦!” 雪梅笑道:“哥哥,大嫂好。” 几个小侄子从里屋争先恐后地跑出来,叫道:“雪阿姨好!雪阿姨好!”雪梅忙打开一个旅行包,将洋娃娃、小猫给小玲玲,给毛毛和倩倩每人一个文具盒一支钢笔,还有各种各样毛主席的纪念品,以及她到井冈山、韶山、遵义、延安等地沿途买的各种小玩艺,还有北京什锦糖。给哥嫂各一件毛线外套,给妈买了一件丝棉袄。孩子们说了声谢谢阿姨,抱着各自的礼品兴高采烈地跑到里屋去了。 我佯装伤心的样子说:“都有啊,就没有我的。” 大嫂笑道:“雪梅能不给你买吗?就是我们都没有,也不会少了你的。” 哥说:“这要花多少钱,以后来空着手就行。” 大嫂笑道:“以后再带东西来,不给进门。” 我对雪梅说:“听见了吗?我说过几次,你不听。我到哪里都空着手,拎着东西好丑。” 雪梅说:“你是男孩,我是女孩,到哪去,空着手好丑。譬如我来了,倩倩玲玲围上来喊我阿姨好,我怎么办?” 大嫂笑着说:“这也是实话,我折中一下,以后你来,衣兜里装几个小糖就行了。” “大嫂,我这是从北京回来啊!”雪梅说,“我平时在学校也不花钱。这次串联我把大伯他们给我的钱都带上,怕路上要用。结果,什么钱都不花,各地都有接待站,只要有学生证就行。” 哥笑道:“这次你们学生真是不花钱,全国大旅行。昨天我看报纸,毛主席第六次接见红卫兵,这六次加起来,仅全国各地到北京的师生就一千多万。” “我差一点就跟雪梅一起去串联。”我说,“贾书记没同意。” 第三十五章 学生大串联(4) “你又不是学生,去干嘛?”哥说,“去了没饭吃。” 雪梅说:“我要他去,他跟我们学生差不多,好多同学比他年龄还大呢,可他不去。” 我说:“她们好几个同学还去给我搞学生证,说我是双重身份,既是学生,又当他们的随行记者。” 哥笑道:“嗯,这确实不错,那时你该去,游革命圣地,名山大川,这对你采访新闻、写诗,搞文学创作都有好处。” “没想到哥哥对这件事这样支持。”我说,“早知我就会找贾书记去磨了,真磨他会同意的。” “现在说这些后话干嘛?你们俩都没吃晚饭吧?”大嫂说着便到厨房去了。 我和雪梅吃晚饭时,哥和大嫂都坐在桌边看着我们吃。大嫂对雪梅说:“这次出去玩的好,恐怕也吃了不少苦。” “晒得又瘦又黑。”我说。 大嫂笑道:“雪梅再瘦再黑都比你好看,比你白。” 雪梅说:“我们一天要走好多路,就说上井冈山,车子只送到山上,五大哨所,黄洋界都是步跑的,脚都长泡了,我们几个女同学哭着不想走了。还有上火车,都是男生先从窗子爬进去,抢占位子8改腹儆醒腥獾恼媲槿松后锷? 作者:刘明湘 箫声 第一部分 读《箫声》有感:一枝一叶总关 一枝一叶总关情 ——读长篇小说《箫声》有感 张玉太 箫声、琴声、心声,深沉、悠远…… 这箫声,来自何方?这箫声来自人杰地灵、人心向往、云雾苍茫的黄山之巅,这箫声回荡在我的心头,久久不能平静。这是我翻阅了《箫声》之后的第一反应。应该说这是一部十分耐读、十分好看并具有诗意色彩的好小说。 我与作者刘明湘是在读过他的《箫声》后,于北京初次相见。经过几次交往,我觉得他是一位非常谦虚、沉稳的人,十分深邃、睿智的人。 最近方知,作者原名:刘明香。历任安徽省人大常委、副秘书长等职。青年时期曾发表过100多首诗歌、散文,以及电影文学剧本等。六五年出席全国青年文学创作大会。后因忙于政务,停笔二十年。《箫声》这部小说,乃是作者近年一笔一划,精雕细刻之作。我便对他更是肃然起敬。 读完《箫声》,我产生许多感慨。 一是有感于它的篇幅。洋洋一百五十余万言,像江河奔流,滔滔不绝。客观、真实、艺术地再现五十年疾风骤雨、波澜壮阔、发人深省的历史。折射着一个时代的独特背景,也反映出一代人的精神风貌。二是它所记录的那段历史实在是曲折而富有戏剧性,波诡云谲,白云苍狗,令人茫然失措,不知风到底向哪个方向吹。三是全书流露的情感非常真挚。也许是因为作者在其中倾注毕生心血、满腹真情,许多篇章读了令人动容,感叹不已,催人泪下。我想,像《红楼梦》等,不少名著,都烙有作者的印记。那么,可以说,《箫声》也烙有作者的印记。 那段历史,那段人生,我以为,无论是经历过的人,还是没有经历过的人,都是值得回忆、值得了解、值得汲取的。 我最为感动的是作品的那份真情,字里行间渗透着深沉的爱情、浓浓的亲情、诚挚的友情。正如郑板桥那句诗所云,“一枝一叶总关情”。 《箫声》的作者在书中所表现的“情”悠深而广泛。 其一是忧国忧民之情。书中主人公萧长玉自参加工作时起就怀有一腔激情,关心国家大事,关注时代变化。随着工作的调动,职位的升迁,不论是在什么岗位,每做一项工作,都把国家利益和百姓冷暖放在重要位置,常常是舍弃“小我”而顾全“大我”,所谓“位卑未敢忘忧国”。书中的萧长玉、沈小君等,他们是在与风浪搏斗中成长起来的。他们是正直磊落、敢爱敢恨的人。他们为百姓办实事,为真理而斗争,为爱情而拼搏,为命运而抗争。这一点也是全书最为厚重之处。 其二是男女相亲相爱之情。鲁迅先生曾说,无情未必真豪杰。一个缺乏爱心的人,无法想象能够对国家对人民产生大爱。书中,萧长玉在遭遇困苦的那些特殊阶段,有几个女孩深深爱他,而萧也深爱她们,但他只视为知已。他对她们的喜爱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,而且能够发乎于情,止乎于礼。在萧长玉心灵的深处始终不渝、刻骨铭心的爱,只有对龙雪梅。他的爱执着、恒久,我们今天的人读了,都深为感动,为之叹惜。 其三是萧长玉潇潇洒洒的才情。相信读了这部书的人都会得出一个结论,那就是,书中的主人公绝对是一个激情洋溢的才子。他的诗,足以入流,拿到任何一级报刊上发表都不会逊色;他对书法有着很深的浸润与研习,足可张挂起来供人欣赏;他又吹得一曲箫管,虽不能达到穿云裂石的境界,也能够动人心神,移人情志。他的这份才情是他人生中的一份财富,也是他报效国家和人民的一份资本,更是装点他独特的富有魅力的人生的一个亮点。 读《箫声》有感:一枝一叶总关 君子,才子,情种,这些称谓在主人公那里都是贴切的,也都是富有褒义色彩的。行文至此,我恍然想到,作者不是一个普通的文学爱好者,他曾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地方官员。那么,用另外的一种眼光去打量这部作品及其所放射出的特殊光泽,我们也许就可获得异样的阅读感受。还是回到郑板桥的诗句上来,“些小吾曹州县吏,一枝一叶总关情”。是的,像书中萧长玉这样的“州县吏”,在历史的长河中或许显得“些小”,但无论怎样,都要有着一份情怀。萧关心国家社稷,关心民生疾苦,关爱他人,不惜身负重伤,不惜丢掉乌纱帽。老百姓也关心他爱护他,他到农村去,农民春天为他捞鱼虾,秋天为他杀小鸡,过河为他搭人桥。为他伤心,为他讨公道,为他流泪。可以这样说,萧长玉的人生之所以绚丽,是因为他全身心都充满着人情味,故而他敢爱敢恨、敢歌敢哭,是位有血有肉的好官员。 从这一点上说,《箫声》无疑是一位充满激情的共产党员给予我们的一份精神财富,它所展示的高尚的情怀、美好的意境和弥足珍贵的历史画卷,必将大大提升我们的人生境界,促使我们对今天的生活道路作以深沉的思索。 《萧声》在艺术方面也不无可取之处。整体结构虽是以史为经,但故事情节却似江河,曲折迂回,将人生旅途如舒展画卷般缓缓展开,使读者如同走进历史的长河,随作者一起歌哭,一起思考。作品首尾出现的那位村姑和珠儿,则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,这是作者构思精巧之一。而每一章的结尾,他总要留给读者一些悬念,让人欲罢不能,只好继续读下去,这一点或许是得益于作者的古典文学功底吧。再看作品的行文,也相当流畅,全书读来给人以行云流水、荡气回肠的感觉。 箫声、琴声,贯穿全书,是箫长玉、龙雪梅情感的寄托,感情的桥梁,生活的一部分,也是书中故事情节的组成部分,虽有间断,但声断意联。他们青少年时期,便历尽悲欢离合、坎坷道路,曾几度分别,几度重逢。而每次分别,雪梅总是泪流满面地吹着长玉小时候送她的小口琴,思念时哭诵:箫声咽,秦娥梦断秦楼月,秦楼月……灞陵伤别,龙山伤别。开卷第一页,萧长玉病卧床榻,倍思雪梅,悲痛之中,借箫释愁,依床吹起《病中吟》、《梁祝》。后来雪梅认为箫声太悲,不让小萧吹箫,便互相约定:萧不吹箫,梅不泣诵:箫声咽。从此,箫声匿迹。 孰料,雪梅刚大学毕业,设计了一个特殊的洞房花烛后,突然出走。萧长玉悲痛欲绝,又吹起箫。他还自编了一首《思念》的曲子,悲伤时吹箫,思念时吹箫,斗争激烈时吹箫,烦恼苦闷时吹箫。这一吹就是二十年。然而,箫声咽,肝肠断,惟有白云悠悠,孤鹤南飞。直至本书结尾,箫声、琴声,仍然如泣如诉。 著名诗人严阵同志对小说给予很衷肯的评价,并为《箫声》题词: 箫声琴声心声,声声相扣; 小说诗歌散文,皆在其中。 《箫声》将小说、诗歌、散文融为一体。既具有小说生动、曲折、感人的故事情节,又具有诗歌、散文优美的韵味和意境。 书中个别章节虽略显拖沓,但毕竟白璧微瑕,无碍整部作品。我们应该为作者完成这样一部“宏伟工程”而祝贺! 感谢《箫声》作者,他用燃烧的激情为我们奉献了又一束人生之光。 2008年7月于北京和平里临风斋 (本文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诗人、中国诗歌 万里行组委会副秘书长、作家出版社资深编辑) 第一章 彩蝶戏龙女(1) 第一部 神女梦 第一章 彩蝶戏龙女 今天的龙山非常寂静,明天元宵节可能又非常热闹。我的心情不好,不喜欢热闹,想静一静,便握着箫,一个人上了龙山,在山上徘徊、寻觅、张望。 那年雪梅转学去杭州,临走时她说过,一到杭州就给我来信,还说每年寒暑假都回来。我们俩有个约定,无论谁离开龙山,另一位就经常上龙山,到《望鹤亭》上瞭望,看是否回来了。可是我已经盼望三四年了,既没有她的信,也不见她的影子。 我在龙山上转来转去,从龙眼到《望鹤亭》,又转到神女峰。我多么想看到那熟悉的身影,多么想听到那快乐的歌声。然而却让我非常伤心,非常失望。我心情沉重地站在神女峰下,脑子里总是浮现那年元宵节我和龙雪梅在这山上演唱《康定情歌》的情景,耳边总是响着雪梅转学临走时吹的口琴声。我深深地叹了口气,郁郁忧伤地边吹箫心里边唱: 龙—家—溜—溜的—大~姐——,人—才—溜—溜的—好~哟~~,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 我心情沉重地反复吹着这支曲子,吹了很久,转身见梅林里有位美丽的村姑在挖野菜、摘花,很像我第一次见到龙雪梅小时候的情景。我正出神地望着村姑,她便来到我的身边,歪着头望着我,笑了笑问:“你是箫家三少爷吧?” 我抬头望着她,吃惊地问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箫声。”村姑说,“是你的箫声告诉我的。” 我不解地问:“箫声?” “是的。”村姑说,“我们学校的人,我们村上的人都说,只要龙山上有箫声,准是萧家三少爷回来了。” “你是哪个村的?”我问。 她指着龙山脚下东边的青龙河说:“河东王大郢的。” 我啊了一声,摇着头说:“没想到箫声传了这么远。” “我还知道你和龙女的好多故事呢!”村姑说。 我又惊讶地问,“我的故事?你知道什么?说来听听。” 村姑跟着我在龙山上转,一边走一边天花乱坠地说了许多。大概意思是说我的名字是龙山神女起的,龙雪梅是神女下凡是龙女,我是大龙山的龙子投胎,我们俩不是凡人,是神仙,又如何如何相好,等等。 我一听哈哈大笑:“天方夜谭,天方夜谭。我们是活生生的人,怎么是龙子龙女?怎么是神仙呢?” “可我们学校和村上人,都是这么说的。”村姑说,“所以我在挖野菜时,一听到箫声就过来了,想听你说说是不是真的。” 村姑称呼龙雪梅,一直叫龙女,我也没纠正,因为雪梅姓龙,简称龙女也谓之不可。 我发现村姑很好奇,觉得有必要把真实情况告诉她,免得他们在那里瞎传。想了想说,“我知道,你们的许多传说,实际上都是由龙雪梅和我小时候的许多故事引起的,因此我只得从我们的童年说起。”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,我在龙山上的龙眼里玩睡着了。梦中龙山神女正抚摩着我的脸,我觉得痒痒的,用手一划,一下子就醒了。我睁开眼一看,身边蹲着一位小女孩,左手握着几朵小花,见我醒来,突然将右手从我脸上缩了回去。原来不是龙山神女在抚摩我,而是她。我看了看周围,跳起来就嚷道:“你赔,你赔!” 小女孩睁着黑白分明亮晶晶的大眼睛,眼珠子转了转就充满了泪水,长长的睫毛就像这龙眼周围的花草一样沾着露水珠。下面穿着红色的毛线裤,上面穿着鹅黄色的毛绒衫,颈脖子上围着一条很薄很薄很白很白的纱巾,像蜻蜓的翅膀。手和脸都是白白的,红红的,美丽的脸蛋上挑着一个翘翘的鼻子,小嘴巴动了动就显出一对酒窝,不像我们农村人,我从来没见过。她煽动着长长的睫毛,眼泪汪汪地嘤声嘤语地说:“赔什么啊?在哪?我没看见什么东西呀!” 第一章 彩蝶戏龙女(2) 正在这时,姐姐跑来了,妈妈也跟着来了,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来了,都在山上喊我们。 我们俩应了一声,从龙眼里往上爬。小女孩爬不上去,我就抱着她的两只腿,帮她往上推。那位老太太伸手把小女孩接上去,姐姐也伸手把我拉了上来。 我妈问那位老太太:“你是不是张家圩的张老太太?” 张家圩是大地主庄园,在龙山东北角,我们龙山村在西北角。龙山村是因龙山而得名,村子里没有一户姓龙,大都姓萧,我家也姓萧。张家圩都姓张,也没有姓龙的。 张老太太听我妈问她是不是张家圩的,忙说:“是啊,今天二月二,天气好,我带外孙女到观音庙来烧香,转眼她就跑到这儿来了。” “我们就是龙山村的,在这山边开了点山地,种点花生、棉花。”我妈说着从衣兜里抓了把花生米给那个小女孩,抚摩着她的头说:“这小女孩长得真俊俏,白白净净的,多好看。” “这是我小女儿的孩子,那年她刚出生不久,说上海打仗了,她爸妈要去南洋,就把她丢下来了。”老太太又指着我问:“这是你的孩子,也长得这么好。” “坏得很,一家都娇惯他。”我妈说。 是的,一家人都说我坏得很。大哥、二哥、姐姐都这样说。他们常常亲我揉我,把我弄哭了,挨了妈妈的骂,他们就说我坏。我爸爸也是这样,经常说我坏。今天妈妈也说我坏得很,我就不服气。 我正想狡辩,小女孩摇着老太太的手,指着我说:“外婆,他要我赔他什么东西,我没拿,又没弄坏他的什么东西呀,我不知道要赔什么嘛!” “金碗,还有云鹤。”我说,“金黄金黄的,上面还有龙。” 老太太惊讶地问我:“你有金碗、云鹤?” “是龙女送我的,”我说,“刚才我在龙眼里藏猫子,想让妈妈、姐姐来找我,不知怎么就睡着了。睡着了,那个好好看的龙女就来了,她叫我帮她送信。我不知道往哪里送,龙女说往大龙山送,她的云鹤认得。她把信套在我的脖子上,让我骑着云鹤,在天上飞,飞过爸爸帮工的城市。云鹤落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圹(湖)中间的一个山上,我把信交给山上的一个大哥哥,又骑着云鹤飞回来了。龙女好高兴,还抱着我亲我,说我很能干。她就赏我一个金色的小碗,还把云鹤赏给了我,说以后可以骑着它在天上飞……” 我还没说完,大家都笑起来了,我妈笑着对老太太说:“刚才来的时候,我在路上跟他讲了龙山神女的故事,《望鹤亭》的故事,还有人家办喜事向龙女借金盘、金碗的故事,他恐怕在这睡着了,做了梦啊。” “可是,可是,是她把我搞醒了,醒了就没有了,她干嘛把我搞醒了?”我指着小女孩,噘着嘴说,“以后我还得用那个破竹碗。” “我不是有意把他弄醒的。”小女孩辩解地吃吃地说,“我在山上摘花,有两只蝴蝶在我面前飞来飞去,我跟着去捉,跟着跟着就跟到龙眼这里来了。我见他在这龙眼里睡着了,有好多蜜蜂飞来飞去的嗡嗡叫,我怕把他闹醒了,就慢慢地滑下去,蹲在他身边赶那些蜜蜂。可是赶走了,过一会又飞来了,老是赶,老是赶,我就走不了了。后来,我好像听他在跟谁说话,嘴巴还动呢!后来,后来,我又看见他脸上有个小蚂蚁在爬,我就轻轻地去捉,可是,可是,就把他弄醒了。” 第一章 彩蝶戏龙女(3) 姐姐拧着我的耳朵说:“我的小祖宗哎,人家帮你赶蜜蜂,捉蚂蚁,你不领人家的情,还嚷着要人家赔你什么金碗,我看你恐怕还在做梦吧!还没有醒啊!” 我妈妈听小女孩这么一说,伸手把她抱起来,使劲地亲她,还说:“这孩子长得真好看,心地真善良,这么小,心肠就这么好。” 我见妈妈老是抱她亲她,好不舒服,心想妈妈只亲她不亲我。 老太太也把我抱起来,亲着说:“好孩子,好孩子,金碗没了,我给你买一个。” “别听他的。”妈妈说着又问小女孩,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老太太插话说:“她乳名叫孩姐,出生时下着大雪,满园梅花盛开。她外公说:梅花香自苦寒来,她是雪中之梅。她爸姓龙,就给她起了学名:龙雪梅。”老太太说着又问我妈:“这孩子叫什么名字?” “三宝。”我妈说,“以后,也请她外公给他起个学名。” “不要,不要。”我连忙说,“我有名字了!” 我妈瞪着眼问:“谁给起的?我怎么不知道?叫什么名字?” “刚才神女给起的。”我说,“神女问我叫什么名字,我说叫三宝,她说我长大了,人家总不能老是叫我三宝。我问那我叫什么名字?她想了想,说我爸叫萧永青,大哥叫萧长松,二哥叫萧长林。说《红楼梦》里有个贾宝玉的,是个多情的种子,说我也是,所以就给我起个名字,叫萧长玉。” 老太太和我妈都吃惊地望着我笑。后来,就有许多人把我的名字也编成了故事。其实,我是早就听大哥给我讲过《红楼梦》里贾宝玉的故事。 老太太笑着说:“哎呀!萧长玉,长玉,长命百岁的长,宝玉的玉,这名字好,这名字好。”说着就叫小孩姐喊我长玉哥。孩姐喊了后,老太太亲着我又说:“看这孩子长得好神气好可爱,难怪龙山神女喜欢他呢!” 我妈笑着说:“别听他瞎编,他是在做梦。” 老太太又说:“虽说是梦,我看过一些古书,书中经常有神仙托梦的故事,可灵验呢。这么说,这龙山神女真的显灵了,还没有念书吧?” 我妈说:“没有。他现在还小,才五六岁。他哥也是叫他早点念书,可我们家太穷,也念不起,就是今后也不过关关水念几天,认几个字,以后能看看信就行了,还指望他将来干什么大事。” 老太太亲了亲我,又说:“小是小了点,不过,可以做一些启蒙教育,这孩子聪明,早一点没关系。我这外孙女也只有三四岁,我和她外公就教她认一些字,背一些小诗。” 我心里想,妈妈叫我念书,以后好给她念大哥来的信。我大哥是讨饭出去的,已经一两年了,他是因为家里很穷要出去闯一闯。后来大哥写信来家也叫我念书。 老太太抚摩着我的脸接着又对我妈说:“孩姐她外公正准备在家里收几个孩子教书,你把这孩子送去,跟我这外孙女一块念,学钱就不要交了。” 我妈非常感激地说:“这真是老天保佑,龙山神女显灵,要不然怎么会让我们今天在这里遇见你这样大慈大悲的老太太。”我妈说着就叫我从老太太身上下来,给老太太磕头。 我急着说:“我不念书,不念书。听村上人说,老先生都很凶,念不好,就用板子打手心。”我从老太太身上挣脱下来,拔腿就跑,也不磕头。 小孩姐跟在我后面跑着说:“长玉哥,长玉哥哥,你不用怕,我外公可好呢,一点都不凶。他天天都带我玩,还给我讲很多很多故事。” 第一章 彩蝶戏龙女(4) 没过几天,妈妈和姐姐真的送我去张家圩念书,姐姐还提着一篮鸡蛋,说是拜师礼。姐姐去的任务是认门,以后好天天接送我。 妈妈一路上跟我讲了许多话,可我一句都没听见妈妈说些什么。我只想到又要见到那个小孩姐,是吵架呢?还是不跟她吵?虽然妈妈和姐姐都说那个孩姐长得像天仙一样,性情又好,心肠又好,如何如何好,可我觉得她不该把我的好梦搅了,弄得我的云鹤和金碗都没了。 村姑跟着我在山上转,这时突然笑道:“你跟她吵架了吗?” 我也笑笑:“你说呢?” 张家圩好大,整个村庄是长方形。离村庄周围好几十丈有一道十几丈宽的河沟,也是长方形,说是护村河。 我们刚到张家圩护村河南面的桥门口,那位老太太就带着小孩姐站在那里迎接我们。小孩姐早跑过桥来拉着我往圩子里走。我本想见到她就跟她吵架,可是我看她那么热情高兴,我一直憋在肚子里的气就消了好多。 过了桥有一条大青砖铺的路,路两边是梅苑,梅花还在开,好香。小孩姐拉着我钻进梅花丛里,然后才到村庄的大门口。庄子里有许多房子,房子里又有大院子,小院子,据说都是张老太太家的。小孩姐拖着我进了一个小院子,又进了中间一个大房子,里面有好几根大柱子,还有走廊。一位五六十岁戴着眼镜的老太爷从大厅走到门口。老远小孩姐就叫道:“外公,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小朋友,叫萧长玉。” 老太爷笑道:“果然神气,一表人才。” 进了大厅,我看正中墙上挂着一幅孔夫子的画像,像下面是香案。 老太爷看大家都坐好了,自己坐到孔夫子画像的边上,重重地咳了一声,不象刚才和我妈讲话时那么客气,也不象孩姐在龙山上说的那么可亲,一脸凶巴巴的样子,我开始有点不自在。老太爷自己首先站起来烧香,向孔夫子磕了头。接着就叫学生一个一个地向孔夫子、向老先生烧香磕头。 我和小孩姐同趴一个桌子。我看那些比我大的学生,有的长得好肥,有的好瘦,磕头时,一个一个把屁股蹶得老高的,好丑。我心里想:坚决不磕,不磕。突然听到老太爷喊道:“萧长玉,站起来!” 我愣了一下,回神想了一下,是喊我,我慢慢地站了起来。老太爷说:“拜孔圣人!拜先生!”我站着不动。老太爷又说了一遍,我仍站着不动。我妈在门外急得直跺脚。 老太爷火了,把板子往桌上一拍:“萧长玉!怎么不拜圣人!?” 我哭了,我妈连忙跑进屋来,拉我按我,要我跪下磕头,我犟着不肯。 老太爷气乎乎地转了个来回,又回头对孩姐说:“雪梅,你先拜吧!” 孩姐大概也有些胆怯,既怕外公发火,又怕外公不要我,便壮着胆子说:“外公,我和长玉哥一道拜好吗?” 老太爷想了想,说:“好吧!你们俩一道拜。” 我妈赶紧把我从桌旁拉出来,站在孩姐旁边,孩姐牵了牵我的手,我看了她一眼,她笑笑,意思要我磕头。我又仰望着妈妈,妈妈一脸的恳求,我只好点点头。按照老太爷的要求,我和孩姐同时取香,同时下跪,先向孔夫子磕了三个头,又向老先生磕了三个头。 今天是开学,拜师,放学早。 临走时,还是老太太和孩姐送我们到桥门口。孩姐要我下午来,她在这里等我。我点点头。 过了桥,我就像麻雀出了笼,高兴得蹦了起来。姐姐骂我:“你这三犟子,叫你磕头,你怎么就不磕?真把我急死了。我看那老先生好生气,幸亏小孩姐帮忙,要不然你今天可要吃板子了。” 第一章 彩蝶戏龙女(5) 我每天按时上学,大姐按时接送,小孩姐准时在桥上等我。 我念的是大哥二哥以前念的方块字。有次,老先生要我认二十个方块字,我只认得十五个,要挨五板子。老先生刚打了两板子,小孩姐突然在我身后哭叫着:“外公外公,不要打了,不要打他了!”说着就把小手伸出来放在我的手上。老先生这才住手。 我回到家,大姐看到我的手又红又肿,把我的手捧在她脸上,流着泪说:“不要去了,不要去了,这老先生也太狠了,这样还把手打烂了。” 我妈也看了看我的手,忍着泪对姐说:“长芸,你不要心疼他,哪有孩子上学不挨先生打的,你大哥二哥过去不也是?”说着又哄我还要去上学。 我哭着闹着仍然不愿去,在家赖了好几天。 这天,张老太带着小孩姐来到我家。一见面小孩姐就扑打着我:“你为什么不上学?为什么不上学?害得我天天在桥上等你。” 张老太抱歉地对我妈说:“那天我说了她外公,对这点大孩子怎么能动板子呢?可她外公说,玉不琢不成器。” 我妈忙说:“老太太,小孩认不得字,是应该打的。我当时就撵他去,可他姐又护着他。我就想等两天再送他去,你还亲自来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 张老太说:“我知道你们会送去的,可我这外孙女哭着闹着要来找。” 小孩姐拽着我妈的衣袖,恳求地说:“大妈,大妈,让长玉哥去吧!让长玉哥去吧!长玉哥不去,我就没小朋友玩了,我也不念书了。我跟外公说了,以后不打长玉哥了。” 我妈忙抱起小孩姐,亲着说:“好孩子,好孩子,让长玉去,让长玉哥去,今天就叫他跟你们一块去。” 一连好多天,老先生确实没打我。我认错了字,他只教我重念。 我念了一个多月的方块字,老先生要我开始念《百家姓》,我觉得都是四个字,有点象孩姐背的诗一样,顺口好念。一天,老先生叫我把书拿到他跟前去,从头背。我很紧张,总觉得他的鞭子好像老是在我头上晃啊晃的,生怕他打下来。因为我看到好多学生背不上来都挨过他的鞭子。 老先生瞪着我问:“怎么不背?”我更紧张了,一句都想不起来了。 老先生见小孩姐在望他,像在求他,便提示了一句。 我想了想背道:“赵钱孙李,周吴郑王,冯陈褚卫,蒋沈韩杨……”可是背到这儿又忘了。孩姐睁大眼睛望着我,好像比我更紧张。 老先生又要我继续往下背。我看孩姐嘴巴动了几下,象是提醒我,心想只要是四个字顺口就行,本来是:朱秦尤许,何吕施张。我想不起来了,就瞎编:“猪吃牛屎,狗吃面糠……”我还没背完,便弄得全堂大笑。 村姑也笑起来。 “你笑什么啊!”我对村姑说,“我马上就倒霉了。” 村姑歪着头,望着我问:“倒霉?” “是的。”我说。 我把老先生*了,他举起鞭子往桌上一抽,“啪”地都不笑了。老先生气得胡子一根一根都竖起来了,就像我家刷鞋的毛刷一样。他把脸一唬,又用鞭子指着我的鼻子说:“萧长玉!你简直是在胡诌。那天叫你拜圣人,拜师,你就是不拜,后来你还逃学,今天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。”说着就扬起教鞭向我头上抽下来。我本能地用手一挡,手背上被抽出一条血印,顿时就渗出血来了。孩姐哇哇地哭着跑到我面前把我挡着,向老先生求道:“外公,外公,不要打他了,不要打了。” 老先生气呼呼地吼道:“散学!”他把鞭子往桌上一扔,转身而去。 我哭着哭着,突然跑了出去。小孩姐跟在后面追着喊着:“长玉哥,长玉哥!” 我跑到护村河桥上的转弯处,一脚踏空,突然掉到河里。 小孩姐一见大哭大叫,沿着河堤的坡坎拚命往河下跑…… 第二章 两个小菩萨(1) 看桥门的老头见我在河里挣扎,正欲跳河救我,又见小孩姐往河下跑。便连忙追去,伸手没抓住,小孩姐便栽倒水边。老头赶紧把她抱起来,又急忙跳下河里,几经折腾,才把我抱上岸来。 张老太太、老先生都赶来了,忙把我抱到他家里。小孩姐一直跟着哭着。 张家上下人等,都忙着烧生姜水、请医生。我妈妈和姐姐也赶来了。张老太、老先生不停地道歉、赔不是。我妈说:“你们也是为孩子好啊。” 我发烧了,张老太太亲自喂药、喂水、喂食。小孩姐趴在床边不停地哭。我妈妈和姐姐见了也很感动。 出了此事,老先生不再打学生了,对我更好了。我也暗下决心念好书。 一天,张老先生在讲过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后,我就说,我在龙山上睡着了,孩姐帮我赶蜜蜂、捉蚂蚁,我妈就说孩姐心地好善,“性本善”是不是这个意思?老先生一听,拍着我的头哈哈笑道:“你这个小脑袋开窍了,开窍了,就是这个意思,就是这个意思。你肯动脑子,好,好!” 嗣后,我的学习越来越好,老先生也不像以前那样见到我愁眉苦脸了。 要割麦栽秧了,老先生便放了忙假,让学生回家帮忙。孩姐就吵着叫外婆送她到我家来玩,我妈我姐都高兴得不得了。孩姐一进院子看到满树红红黄黄的杏子,她要吃。我姐连忙拿床垫单,要我们在下面兜着,她用竹竿敲上面的树枝,许多红杏便落到床单里。妈用洗脸盆装了一盆给小孩姐,又装了一篮给老太太带回去。 这天早晨,妈和大姐下田割麦子,要我和孩姐在门口的树荫底下,边看书边看麦场。妈临走时,塞给小孩姐一个煮熟的鸡蛋,还瞪着不准我要。妈一走,孩姐忙把鸡蛋塞给我,我也不要,她就将鸡蛋剥开,塞到我嘴上,我一口她一口,两人都糊了一嘴蛋黄。我们俩看了一会书,玩了一会,我便跟孩姐说我去帮妈割麦子,叫她看好鸡。她说她也要去帮大妈割麦子。我说她不会,她想了想就说好吧。我走了几步又回来把妈妈早上给我的炒米花掏给她,她不要,说她有。我硬是装到她裙子前面的小兜兜里。 没多久,孩姐便哭着喊着叫着跑来了,我们都很紧张,不知出了什么事。 我连忙扔下手中的刀,迎着孩姐跑过去。小孩姐边跑边说:“长玉哥!长玉哥!那些鸡不听我吆喝,它们不怕我,我赶不走它们。我给它们炒米花吃,它们就跟着我围着我转,还把头伸到我的兜里,抢着把米花叨完了,它们还不走。”孩姐说着跑到我跟前就把裙子兜儿拎给我看。 大姐对孩姐笑道:“你吆喝,比唱歌还好听,鸡怎么会怕你呢?” 我妈忙跑过来把小孩姐抱起来,边吻边亲着哄着:“我的小孩姐哎!那些鸡不听你吆喝,就随它去,炒米花给鸡抢了,中午回去再给你多多的,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妈说着就将割麦时摘的马乳泡(很甜)掏出来塞在孩姐裙子的小兜兜里,又将自己头上的草帽取下来,给孩姐戴上。 大姐割麦时捉到一只会唱歌的蚂蚱,忙送来给小孩姐,孩姐非常高兴。可是蚂蚱刚到她手里便蹦了,我忙扑过去把它抓住,放到孩姐的手心,叫她双手捂着,别再跑了。孩姐说,那不是把它捂死了吗?还是放了吧! 我们在说话的时候,周围田里的姑姑婶婶姐姐们都站着在笑。这回都一窝蜂地跑过来。绣花大姑姑伸手抱过孩姐左亲右亲:“真是天下少有的美人儿。这方圆几十里,我没听说有姓龙的,说不定真的是龙山神女下凡啊!要不然怎么这样巧,三仔在龙眼里睡着了,神女就托梦给他,醒来这个小孩姐就蹲在身边。” 第二章 两个小菩萨(2) 说到此,我转身笑问村姑:“你们的传说,大概就是听绣花姑姑说的啊!” “不知道。”村姑说,“我们村上人也说龙山周围没有姓龙的,只有小孩姐。还说你们俩就像一对小鸟,整天形影不离,非常要好。”我想这倒也是。 十五天忙假,我和孩姐边学习边玩,有时还去放风筝、扒花生。我给她做蚂蚱笼子、小风车、泥娃娃、泥炉子,炒蚕豆给她吃。 一天,妈妈在给小孩姐洗澡,孩姐站在盆里,我突然发现她胸口窝上面有一个绿豆般大的红点,我忙用手指着惊叫道:“妈妈,你看!孩姐这里红了,要出血了。”妈把我的手一拍,边给孩姐擦身上的水,边笑道:“这不是血,这是红痣,又叫朱砂痣。这颗痣好,正在心窝上面,又是鲜红的,是一颗赤红的心痣,好啊!” 我问这痣以后会掉吗?孩姐说,不会的。说她外婆叫她不要让别人知道,以后爸爸妈妈不认识她了,就给他们看。我又问小孩姐,以后长大了,我也不认识了,是否给我看?孩姐想了想说:“只给你看,你不要告诉别人。” 妈妈听我们说话时,老是在笑。她给孩姐穿衣服,一会亲一下,一会亲一下。我站在旁边,妈只亲我一次。 村姑笑道:“你妒忌了。” 我笑笑:“那时还是孩子嘛!谁不想妈妈亲?” 我们走到观音庙门口,村姑抬头望着庙问:“听说你们在庙里藏猫子,爬到观音菩萨身上,菩萨一看是龙子、龙女,非常喜欢,就一手抱着一个,把你们搂在怀里。可是让龙王知道了,说你们无法无天,就把你们分开了,后来念你们年幼无知,又放你们回来了,你们俩更亲了。是吗?” “奇谈奇谈。”我笑道,“是这么回事。” 这年大哥随单位由山里回到县城了,这是全家特别是妈妈最高兴的事。可是没过多久,要我上城里去。因为大哥要结婚了,嫂子家是地主,她家的人都是有头有面的人,我们家穷,人都比较土里土气,怕影响大哥的面子,故只要我去。我哭着闹着不愿去,因为去了城里就见不着小孩姐了。 当时,我就去找小孩姐跑到龙山上商量如何藏起来,藏到哪里去。 第二天上午我跑了,全家都在找。本来雪梅要我藏到她外婆家,但我妈和大姐会去找的,村上哪一家都藏不住,只要妈一问,都会说的。想来想去,还是藏到龙山去。开始我们藏到龙眼里,孩姐说大姐知道我们俩经常在龙眼里玩,大姐肯定会去找的。我们又跑到观音庙里,庙只有那么大,往哪藏?孩姐说藏到香案下边。我们便掀起香案的红帘,钻了进去,我们俩蹲在一起。可是院子里的光线从红布下边照到我们的脚上,大姐要是来找,一进门就会看到。我们又钻了出来,我回头仰望着观音菩萨,问孩姐怕不怕?她说不怕。我说你不怕,我们就上去,躲到菩萨身后,她说好。我先把孩姐抱到香案上,我再爬上去。我们俩搭着其他案板一直爬到菩萨身后,又从身边拿了几块牌位,把我们两边遮挡起来。我和孩姐像两个小菩萨一样,盘腿并坐在观音菩萨身后,互相望着笑着,觉得很开心。 刚藏好,姐姐和大哥进来了。只听姐姐说,不在张家圩,不在龙眼里,肯定是藏在这庙里。哥哥进了大殿,向周围看了看,说庙这么小,哪能藏住人?是不是跑到姥姥家去了。姐姐说他才几岁,哪敢跑*里去姥姥家?说着就掀开香案周围的红帘,我庆幸没藏到那里。哥哥姐姐在大殿里转了一圈没找着,又抬头望着观音菩萨。雪梅紧紧地攥着我的手,我们屏住呼吸,从菩萨身后牌位的缝里看着哥哥姐姐在找我们。因为菩萨身后没有光线,他们看不见我们,只好往大殿外走。 第二章 两个小菩萨(3) 大哥大姐出了庙门,我一身轻松,忙跳起来,不料将身旁的一个牌位碰倒了,哗哗啦啦掉到地上。哥哥姐姐又进来了,大姐见我们站在观音菩萨身后,拍着巴掌大笑:“哎哟!你看这两个小东西,怎么爬到那上面去了,真像两个小菩萨。别动,别动,我上来抱你们。”哥哥很生气,把大姐往身后一拉,便一跃上了案板,将我们俩一个一个抱了下来,又训斥我们一顿。 我下来后转身就跑,哭着说我不愿上城去。大哥一把抓住我,说人家想进城进不了,要你进城你还不去。姐姐又过来哄我。 下午,妈妈姐姐带着小孩姐送我和哥到龙河湾的小桥,我还是不愿去。我本想说不愿离开小孩姐,但没说,只说城里的嫂嫂我不认识,不知道她对我好不好。哥说嫂嫂跟大姐一样,肯定对我好,如果她对我不好就送我回来。 我转身望着小孩姐,她眼泪汪汪地望着我,一句话也不说。 大哥拉着我走过了小桥,雪梅突然喊道:“长玉哥!长玉哥哥!你早点回来!我天天到龙山的《望鹤亭》上去望你……” 说着便掏出小口琴吹起我们俩平时最爱唱的小放牛。 我走了很远,回过头,见妈妈抱着小孩姐,但孩姐仍在哭,仍在吹小口琴。这是我和小孩姐第一次分别。 我到了城里,哥嫂对我都很好。 我本想哥嫂结过婚我就回家,因为孩姐跟我说过,如果我走了,她外婆可能要送她回她自己的奶奶家去。 谁知哥嫂一定要我在城里上学,不让回家。我担心回去迟了就找不到小孩姐了,几次偷跑到城门口,可是离龙山还有一二十里,我不认得路,转来转去,还是被哥嫂找回去了。 大哥又带我到一所小学去考插班三年级,我考上了。开学后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,老师经常在我的作业本上批嘉奖的评语,哥嫂看了都很高兴。 没想到我这次上城,一呆就是大半年。 这年底了,县城解放了,改为银河市,是长江省省会。大哥的单位撤了,哥嫂便收拾行李,带着我回龙山村。我快活极了,到家就能见到小孩姐了。 一到家,我就去张家圩找雪梅。可是看门的老头说小孩姐回黑山她自己的奶奶家去了。 她真的走了。我满脸的兴奋,忽然像冬天下了大雪,一下子就冷了下来。我垂头丧气地往里走,想看看原来念书的地方。我东张西望的,梅苑里的梅花虽有花苞,但是青色还没开。许多房子都是空荡荡的,不像原来闹哄哄的好多人。那个书院四周的房子门都锁着的,我趴着窗户往里看,只有原来的那些桌子,桌上一层灰。院子里的树都只剩光杆,地下都是黑糊糊的树叶子。我捡了根树枝,无意识地东捣西戳,摔打着路边的枯草,闷闷不乐地往回走。北风呼呼地吹,真的下雪了。 令我惊喜的是,年初三我从姥姥家拜年回来,刚进门,见雪梅正站在我妈身边,跟我妈学剪纸花,一听说我回来了,像燕子一样从屋里跑出来,使劲地拍打着我的胸脯,说我说话不算数,害得她天天上龙山《望鹤亭》上去看我是否回来了。 我们正说着闹着雪梅的外婆来了,要接她回家去。我妈赶紧迎上去,说是过年,就让孩姐在这里玩几天。张老太太问雪梅,孩姐说外婆家都是大人不热闹不好玩,不愿回去。 晚上,我妈让雪梅跟我姐一块睡,但雪梅说大姐床小,她还想跟我妈睡。妈说弟弟夜里要把尿。大姐就说哥嫂去大嫂娘家了,让孩姐和我在嫂嫂的床上睡。妈想了想,就用两床被铺了两个被筒,让孩姐睡床里边,让我靠床外边睡。待我们睡好了,妈妈对我说:“不要蹬着了小孩姐。” 第二章 两个小菩萨(4) 小孩姐说:“他蹬了我,我就哭。” 妈妈笑着给我们俩把被子盖好,压好,又在我和孩姐的脸上亲了亲,唠唠叨叨不知说了些什么。妈妈一走,孩姐说冷,就从被窝里钻到我这头。 第二天早上,姐姐来给我们俩穿衣服,她把被头一掀,笑着喊道:“妈!快来看!” 妈来到我们床前,姐指着我们俩笑着说:“你看这两个,互相抱着头,好好玩,真让人心疼。”妈在我们俩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:“我以为什么大事呢!快把他们穿起来,别冻着了。” 我们走出庙门,村姑笑道:“你们俩真好玩,像亲兄妹一样。听说土改中,你袒护小孩姐,为唱歌队的事,你还跟小朋友们打桇。” “有这回事,但不完全是这样。”我说。 土改时,我们村来了两位解放军,都是女的。一位叫杨队长,妈妈叫我喊她杨阿姨。另一位比姐姐大不了多少,我喊她李姐。因为当时我爸在城里帮工,大哥到银河市城南乡搞土改去了,家里很穷,又只有我这个小男孩,村里便搞了几块木板在我家的堂屋里为她们搭了两张床。 杨阿姨她们天天出去开会,有时她们叫大嫂和我分别给她们带路,一家一户去串门,问哪家苦最大,仇最深,人多少,田多少,问哪个地主最坏等等。 没多久,村里成立了妇女协会,我大嫂当选妇女会会长。我妈妈觉得非常光彩,农活、家务等都很少要她做。最苦最累的活都是我妈和大姐做。 一天,乡里开大会,全乡的人都去。我要去喊雪梅一道去看热闹,大嫂一把抓住我,悄悄地在我耳边说:“今天是斗地主,你不要去喊小孩姐,最好你也不要去。如果你要去,那就要听我的话,不要乱说乱动,不然就把你锁在家里。” 我问为什么?大嫂说:“你去就知道了。” 会场就在兴集过去卖牛的地方。会还没开,十几个解放军押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男人和女人,要他们跪在台前,其中有两个颈脖背后还插着牌子,说是亡魂牌。开始那些地主恶霸都把头低着,看不见他们的面孔,后来乡长一个一个地介绍他们的姓名、田地,是国民党的什么官,是什么大地主,干了什么坏事,有什么罪恶等。每介绍一个后就喊一阵打倒的口号。当最后介绍的一对男女抬头时,我差一点惊叫起来,大嫂一把将我按住,用手捂着我的嘴,紧紧地攥住我的手。又瞪了我一眼:“别做声。” 我想,幸亏雪梅今天没来,不然,她看到外公外婆被帮着、跪着,肯定会吓哭的。怪不得大嫂不让我去喊她,原来嫂嫂早就知道了。 许多农民一个接一个的上台诉苦,伸冤,控诉,台下就喊着打倒地主恶霸的口号。斗争会结束后,就把那两个插亡命牌的人拉去枪毙了。 回来的路上,大嫂对我说:“你今天可把我弄紧张死了,真为你捏一把汗。” “干嘛?我又没乱说乱动。” 大嫂问:“如果有人打孩姐的外公外婆呢?” 我想了想,说:“如果,如果他们像那个恶霸一样坏,人家打他那也活该。” 大嫂笑道:“哎呀,没想到我们三弟还真有水平呢!” 杨队长从身后过来,抚摩着我的头,笑道:“你们叔嫂俩还真亲热呢,在笑什么,说什么?” 大嫂说:“他问我怎么没有人要打张家圩那两个地主。” 杨阿姨说:“我们调查过,张家圩虽是大地主,很有钱,但他对乡亲还厚道,没有多少罪恶,老头子原先是在国民党里当官,后来不干了,还掩护过我们党的一些干部,筹过一些医药、经费给我军。他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早年就参加了共产党,是我们党的高级干部。他儿子写信给他,要他把土地房产分给农民,他已主动登记造册,把地契交给了工作队。省里也有指示,说他有过也有功。只可把他的财产分给农民,不要伤他的人。” 我说:“那为什么还要把他绑起来斗?吓得他直抖。” 杨阿姨说:“不把他拉来斗,农民不敢分他家的土地房产。” 斗过地主以后,我看杨阿姨她们更忙,乡长、村长们经常到我家开会,有时开到鸡叫。 一天,杨阿姨要我把村里的小孩组织起来唱歌。我说好。从此,我便有事干了。我经常把村里的小朋友找到一起唱歌,差不多天天晚上,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,我们十几个人,后来增加到二三十人,排成队,像解放军一样,喊着一二一,从这个自然村唱到那个自然村。我们唱的最多的是: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,团结就是力量,打倒土豪,打倒土豪,分田地,分田地! 这些歌,在晚上听起来尤其响亮,把本来寂静的农村夜晚,唱得沸沸扬扬,生机勃勃。我们唱到哪里,那些大人们就笑着说我们是小解放军,他们听多了也都会唱了,就跟着我们唱。杨阿姨说,这也是宣传群众,发动群众, 乡里还要推广我们的经验呢。 村姑又问:“那小孩姐有没有参加你们的唱歌队?” “你念念不忘小孩姐。”我笑道。 “我就是想听你们的故事嘛!”村姑说。 我说:“自从土改工作队来我家,她就好长时间没来找我玩了,我正要去找她呢。但不知道她愿不愿参加啊,因为我们唱的歌里有打土豪分田地。” 第三章 中秋明月夜(1) 这天上午,风和日丽,正是阳春三月,到处是绿茵茵的,真是鸟语花香。老远,我就看到小孩姐在护村河边上玩水,已经换了春装,她身上穿着粉红色的毛线衣,头上戴着蝴蝶花。我一口气跑过桥,悄悄来到她的身后,她还在逗水里的鸭子,我便顺口说了一句:“春江水暖鸭先知。”她突然站起来,一回头就把手上沾的水往我脸上洒,噘着嘴说:“你吓死我了,吓死我了,你真坏,好长时间也不来。” “我不是来了吗?”我说,“那你为什么不去我家玩?” 雪梅说:“外公外婆不让我去,说我们家是大地主,怕影响你家。我天天就在家背外公外婆教我的一些诗,还有照你的图画本画画。” 我想,原来是她外公不让她去我家。便问:“你背的都是什么诗?” 孩姐想了想说:“什么举头望明月呀,什么春眠不觉晓呀!” 我说:“噢,这些诗词,你以前还教过我的,现在还背呀!” “不上学了,没事嘛!”孩姐说。 “正好。”我说,“我们村里有个唱歌队,全是小孩,你干不干?” 雪梅高兴地说:“干,干,我干。” “不过……”我愣了半天,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们唱的歌里有打土豪,分田地。你外公家是地主,我们家要分你外公家的土地。” 雪梅毫不在乎地说:“这怕什么?我自己家也是地主。我春节回家,我爷爷说我大伯带解放军路过家乡时,要爷爷把田地都交出来给农民。我爷爷都交了,我外公说他也交了。” 我一听,拉着小孩姐就往家跑,刚跑到家门口,遇上大勇等小朋友。我说:“我们又增加了一个女孩。” 谁知几个小朋友都不同意,说龙雪梅家是大地主。还冲着雪梅喊打倒地主的口号,像那天在兴集斗地主一样。 我说:“雪梅家是地主,她又不是地主。杨阿姨经常说,要划清界限。她愿意唱打土豪分田地的歌,说明她划清界限,我们就要团结她。” 小朋友们还是不赞成,又冲着雪梅喊口号。小孩姐被吓哭了,我忙把她拉到身后,护着她,跟那些小孩争吵起来。 雪梅哭着挣脱了我的手就往回跑,我妈正迎面走过来,伸手搂着她,问:“谁欺负了我们小孩姐?谁欺负了我们小孩姐?是长玉吗?” 雪梅摇着头,指着小孩们,哭着说:“他们不让我参加唱歌队,还要打倒我。” “我来看看哪个要打倒我们小孩姐?”我妈拉着孩姐,指着那些孩子们,唬着脸骂道,“谁不让我们孩姐参加?谁不让她参加?”孩子们一个个睁着眼望着我妈。 正在这时,工作队杨阿姨和李姐来了,大家又七嘴八舌争论起来,我又将刚才的意见重复了一遍。 杨阿姨听了后,高兴地说:“大家吵得好,很有意思。不过,我们也要区别对待,就像小长玉说的,她愿意唱打土豪分田地的歌,说明她拥护我们,说明她愿意站在我们这边,我们不要她,她可能就要站在地主家庭一边。你们不是唱团结就是力量的歌吗?多团结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,是不是?”小朋友们愣住了,半天才说:是! 我们进屋的时候,杨阿姨拉着我,边走边说:“我们的小长玉,还有点政策水平呢,知道划清界限,区别对待呢!” 我说:“这不都是听你们说的吗?什么团结多数呀,打倒少数呀…” 不久,村里召开“分田大会”。乡长、杨阿姨讲话后,会计便念各家的人数和应分的田亩数。会场上鸦雀无声,谁掉一根针都能听到。会计刚念完,全场就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雷鸣般长久不息的掌声,和毛主席万岁!共产党万岁的欢呼声。这声音好像是压抑几千年的火山,骤然从地底下爆发出来,震得地动山摇,在整个天地间回荡。 第三章 中秋明月夜(2) 当时我家分的地,都是雪梅外公家的。这天,大嫂叫我用木牌把我家每块田的名字写好。我抱着木牌跟着妈妈、嫂嫂、大姐去看我家分的田。每到一块田,我就插一块木牌,上写:萧永青,作为我家田的标志。 正在这时,雪梅跑着来了。妈说这田是孩姐的外婆家的,不知孩姐知道了是怎么想的。大姐说她懂什么?大嫂说不一定,她外公外婆肯定会告诉她的,要不然,她怎么会今天跑来了?大姐忙迎着龙雪梅跑过去,我也跟着跑过去。大姐伸手就把雪梅抱起来,在她脸上亲着说:“我们小孩姐好长时间没来了,怎么想起今天来了?”孩姐说:“外婆说,今天长玉哥家分得了好多田,是大喜事,所以我就想来了。” 大嫂故意问:“小孩姐,你知道这些田原来是哪家的吗?” “知道。”孩姐指着一片田地说,“外婆告诉我,这里好多田,过去都是我妈妈家的,我妈妈不知到哪里去了,就分给长玉哥家了。” 大姐问:“你有意见吗?” 孩姐直摇头,连连说:“没意见没意见,我好高兴啊!以后,大妈和姐姐不要再去龙山开荒了,我和长玉哥也不要到龙山上挖那好硬的石头地种瓜了,我们有地了。” 我妈听了孩姐这话,忙从大姐身上把孩姐抱过去,亲着说:“是的是的,我们有地了,我们有地了,我们不要再去龙山开荒了。” 孩姐伤心地说:“我找不到妈妈了,我长大就到大妈家来,帮大妈,帮大姐,帮长玉哥干活,种麦子,种稻子,还种瓜……” 妈妈一听非常感动,贴着孩姐的脸说:“真是好孩子,乖孩子,不要伤心,你找不到妈妈就到我家来,到我家来,我就是你的妈妈,你现在就来,天天来,我不要你干活。”说着又在孩姐的脸上亲着吻着。 “你妈妈对龙女真好。”村姑说,“像亲生女儿一样。” “是的,比对我还好。”我说,“所以,孩姐后来喊我母亲不叫大妈,跟我一样喊妈妈。” “听说你们在学校还演《白毛女》、跳《康定情歌》,演的很像,就像仙女仙子一样。” “又是咵张。”我笑道,“唱歌、跳舞、演戏,倒真有此事。” 土改后,村里办了初级小学,学校就设在张家圩雪梅外婆家多余的房子,校名:兴集乡龙山小学。我和雪梅直接上四年级,我们俩又是同桌。雨雪天,我常常带点干粮中午在学校不回家吃饭,雪梅见了,就拖着我跟她从小门到她家里跟她一道吃饭。 这时我是少先队大队长,学校要我组织同学宣传《婚姻法》,要雪梅和我演《白毛女》,跳《康定情歌》。我们就利用星期天和有月亮的晚上,到村子里去演,节日才到这龙山上来演唱。村里如果有自由恋爱结婚的,我们也去演。 八月十五姚三强和沈秀芳结婚,我们演过后,他们还要我和雪梅做童男童女陪他们。新娘新郎拜堂后,大家都去闹洞房。雪梅对我说:“房里人太挤,我们到外边去看月亮。” 我们跑到草堆旁去玩,数天上的星星。雪梅指着天上的两颗星说:“外婆说,那两颗亮星,一个是牛郎,一个是织女。”我说:“那织女,就是你。” “那你就是牛郎。”雪梅说,“我不做织女。外婆说玉皇大帝好坏,划了一条天河,把牛郎织女隔开了,一年只能见一次面。上次你上城里去了,我们就隔一条龙河,我望了好多天都见不到你,你好坏。”说着又捶我。我说:“好好好,我坏我坏。以后我不去城里了。” 第三章 中秋明月夜(3) 雪梅抬头望着天上说:“今晚的月亮,好大、好园、好亮,我们俩长大以后,也像秀芳姐他们今晚一样结婚,好吗?”我说好。其实那时我们也不懂结婚是什么意思。 不知多久,大嫂和大姐来了。我和孩姐忙溜到草堆的另一边躲了起来。大姐和大嫂分别从草堆的两头抓着了我们,说杨队长她们明天要回去了,我们赶快回家,准备给她们送行。 送走了杨阿姨她们,我们回到家里,觉得家里好像冷清了许多,她们在的时候,我感到家里和村里都显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。她们在这里虽然只住了大半年,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,她们都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,我也长大了好多。后来我觉得他们好象做了三件事:一是打土毫分田地,二是办学校办夜校,三是宣传婚姻法解放妇女。整个村子和乡里就象鲤鱼打了个挺,翻了个个。这几个月中,共产党、毛主席把尘封几千年的历史终于翻开了新的一页。 那时候,我虽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,但是在这样一个疾风骤雨的土地改革浪潮中,我也投入了这个浪潮。因此,我也看到了许多、听到了许多。那些至今难忘的事、难忘的话、难忘的人、难忘的活动,点点滴滴象乳汁一样灌溉着我的心田。 暑假后,我们由龙山初级小学转到兴集高小五年级。雪梅家离兴集远,年龄又小,张老太每天把她送到我家村后的路口,由我姐送我们俩去兴集上学。雨雪天,妈就留孩姐住我家,大姐就驮着她送我们去上学。此时,孩姐似乎已成为我家的一员。而且我妈和我姐都很娇惯她,她外婆来接她,她也不回去。 放寒假了,下大雪了,我和雪梅做完了作业,就跑到村前村后去玩。雨雪天,妈是不给我们上龙山的,今天妈去姥姥家了,我便和雪梅避着姐姐溜了出去,爬上了龙山。山上的树木花草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,我们俩你追我赶,打雪仗。我一不小心,脚下一滑,一下子就滚下山去。 我一直滚到梅林里,只听小孩姐在山上面大哭大叫,拼命地喊我,我没作声。她连忙顺着雪坡滑了下来,扑到我身上,捧着我的脸,拚命地哭着喊着。她见我不出声,就把我的两只胳膊搭在她的肩上驮我,但她驮不动,便转身抓着我的两只手边哭边拖,拖了很长时间也没拖几步。我听她哭的好伤心,便蓦然坐了起来,大笑道:“逗你的,我没受伤,你哭什么?”她一愣,瞪大眼睛望着我,倏地又扑到我身上,抱着我的头,哭着捶着,“你好坏,你好坏,吓死我了。” 我哄着说:“别哭了,别哭了,我是开玩笑的,想吓唬你一下。” “可你把我吓死了。”孩姐仍伏在我胸前哭。 “好好好,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我给她擦了脸上的泪,指着梅林说,“你看,这里好多梅花都开了,还有许多小鸟,比山顶上还好玩。”说着我便拉着她站了起来。 我们又迎着风雪在梅林里东奔西跑。她伸手折了一枝盛开的梅花递给我,我闻了闻,说好香。她手里举着梅花,边舞边唱: 北风那个吹, 雪花那个飘飘, …… …… 鸟成对,喜成双, 半间草屋做新房…… 雪地里,雪梅跳的舞非常好看,就像电影上的白毛女一样。唱的歌声也好听。我便在她耳边说,今晚妈妈不在家,我们玩家家好不好?雪梅忙说好好好。她又折了些梅花我们才下山。 第三章 中秋明月夜(4) 吃了晚饭,大姐就带我们到堂屋给雪梅梳妆,雪梅照着镜子笑,两个酒窝深深的。姐姐看着镜子里的雪梅笑道:“我们小孩姐真漂亮,不用打扮都好看,比《天仙配》里的七仙女还漂亮。” 雪梅梳妆好了,姐又来给我梳了个小分头,还把过年的衣服拿来给我穿上。雪梅又在我的胸前插了一枝梅花。大姐又找来一个红头巾放在雪梅头上,弄了一截红头绳让雪梅拿着。然后就叫我们向毛主席三鞠躬。我牵着雪梅手中的红头绳往我的房里去。 大姐跟在后边不停地喊:新郎好!新娘好!弟弟不停地拍着小手叫:好!好!好!……雪梅和我不停地笑。 村姑捂着嘴笑。我说:“你别笑,马上我们又分别了。” “什么?”村姑歪着头望着我,“又分别了?” “是的”我说,“而且三四年没见了,要不我怎么经常上龙山吹箫?” 这年夏秋,孩姐突然跑来哭着说,她要转学走了。我问为什么?她说她爷爷奶奶派人来接她,说是送她到她大伯那里去上学。我问她大伯在哪?是做什么的。她说她大伯好像是共产党的什么大官,什么司令。我问她愿不愿去?孩姐摇摇头说她不愿意去,可是她奶奶一定要她去。 我们本来想藏藏起来,但上次藏了半天,还是被哥哥姐姐逮着了。我们俩想了很久,都一筹莫展。 雪梅没有办法,只好准备跟婶婶回去。临走前我们又跑到龙山玩了一趟,我们爬到龙山神女身上,又跑到《望鹤亭》,站在亭子里,望着龙山村,望着龙山小学,望着龙河湾。 我说:“你走了以后,我会经常到这里来,看你是不是回来了。” 孩姐玩着手帕默不作声。 雪梅走的那天早上,我特地跑到村后那条通往兴集和省城的路口等她。她坐着当时农用的独轮把式小推车,车上还有一位三四十岁的女人。孩姐一见到我,老远就喊着:“长玉哥!长玉哥!” 推车的是原来在张家圩桥上看门的老头,他看到我,忙把车停了。 孩姐跑到我跟前,把一条雪白的绣花手帕送给我,说里面是她的零用钱,要我买双球鞋,以后不要打赤脚。我把大哥买给我的钢笔送给了她。 我们默默地站着,默默地互相望着,望了很长时间。她的眼里含满了泪水,过了好半天才说:“长玉哥,我到了杭州就给你写信,以后寒暑假我都回来找你。”她说着便转身跑回去,上了车又掏出我送给她的小口琴,回过头来望着我,吹起我们俩在学校经常演唱的《康定情歌》。 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,手捧着她塞给我的小手帕和手帕里的零用钱,心里默默地跟着她的琴声唱着:龙家溜溜的大姐,人才溜溜的好喲,月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直到看不见的尽头,直到听不到她的琴声。 小孩姐走了,她坐的那个独轮车,车轱辘将刚睛不久的土路压出一条深深的辙印,我顺着这条辙印远远望去,虽然看不见她的身影,但脑子里却永远响着她那绵绵的琴声……。 这是我和雪梅第二次分别。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,是什么心情。我不知道她这一去,哪年哪月才能再见面? 第四章 箫声情悠悠(1) 送走了雪梅,我默默地往回走,不停地踢着路上的土坷垃,一根又一根折断路边的树枝、茅草。心里只是在想:小孩姐转学了,龙雪梅走了,雪梅去杭州了。她走了,没人跟我爬龙山了,没人跟我捉知了,没人跟我藏猫了,没人跟我一块念诗了。虽然我只是个五年级的学生,但多少也懂得一些人间的友谊和分别的痛苦啊!杭州在哪?有多远?我将来能不能去找她?寒暑假她真的会回来找我吗? 村姑默默地陪着我在山上走,谁也不说话,沉默了良久,我说:“雪梅和我分别了,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,是什么心情。” 村姑说:“我知道,这是分别的痛苦。” “是的。”我说,“雪梅走了,我感到很孤单、很寂寞,假期在家里就死劲拉二胡,后来又学了吹箫。我只会吹什么《康定情歌》、《在那遥远的地方》,因为这些歌都是我和雪梅过去经常演唱经常跳的歌午。我虽吹得不好,但我是用心、用情、用泪吹的。” 村姑点着头说:“难怪我们村上的老太太们,一听到你的箫声,就说你在哭,有的还跟着流泪。” 我说:“幸好,我上六年级时入了团,后来又考上银河市第五中学,并担任班主席和团支部书记。此种情绪才逐渐稳定。” 村姑笑道:“你可别当了干部,就忘了雪梅,忘了龙女啊!你怎么不去张家圩问问雪梅的地址?” 我笑笑:“去过多次了,雪梅的外公外婆不知搬到哪儿去了,张家圩已完全成为一所学校。根本就打听不到雪梅的消息。” 春节到了,大哥大嫂也放假回家。吃了年饭,大嫂说我们打麻将,我说不会。哥说那就打扑克,妈说她不会,还是三缺一。四弟伸出小手说他会,我说他牌都捉不住还会呢!大嫂说以前那个小孩姐会。 哥问:“是不是张家圩大地主家那个外甥女?“ 妈说:“是的,那个小丫头长的真好看,又聪明,连绣花大姑都说她像个小仙女,和我们家三仔是天生一对,可惜走了,好几年没见了。” “走了好。”哥说,“她家是大地主,万一他俩今后真的谈起恋爱,会影响三弟前途的。” 我说:“我才不管她家是大地主还是小地主,我喜欢她。” “你不管,我要管。”哥说,“你很聪明,我家将来还指望你出人头地呢!” 妈生气地说:“现在八字还不见一撇,你们争吵什么?” 年初三下午,我在姐夫家玩,妈来说有位姑娘找我,我以为是雪梅回来了,转身就往家跑。 原来是沈月琴。她跟我和雪梅还在小学五年级时就是同学,今天来拜年,顺便送通知。说团市委办中学团干培训班,要求班团支部书记和学习委员参加。年初六,我便和她一道去参加培训班。 昨天培训班一结束,我就往回赶,打算今天再上龙山来找雪梅。其实,我也知道她不可能在龙山,只不过龙山是我们过去经常玩的地方。我自己也莫明其妙,虽然我们都还是小孩,不知为什么时间越长越是忘不了。我想,我是不是自作多情,也许雪梅已经把我忘记了,来这里只不过是寄托思念之情,自我安慰而已。 村姑安慰我说,不要太悲伤,总有一天雪梅会回来的。我叹了口气,但愿如此。正说着,一位老太太在观音庙那里喊村姑,她应了一声,拎着菜篮边跑边说:“你的故事还没完,下次我还要听你讲。” 村姑走了,我仍在山上转。村姑在的时候,我好向她诉说我心里的苦闷和悲伤。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,更感到孤独。我又走到《望鹤亭》,站在亭上,向龙河湾、兴集、张家圩的方向望去。算来这是第六个假期了,看来今年这个寒假雪梅又不会回来了,她真的忘了我了。 第四章 箫声情悠悠(2) 我坐在亭子里,仍一遍一遍忧怨地吹着箫: 龙—家—溜—溜的—大~姐——,人—才—溜—溜的—好~哟——,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 “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” 是谁伴着我的箫声在唱?歌声似箫声一样哀婉悲伤,从我身后的山坡上一遍又一遍地传来: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是这样的情意绵绵,这样的忧伤。这是谁的歌声?谁在唱?我愣住了,是村姑又回来了?我停了箫声,疑疑惑惑地转过头去。 一位妙龄少女,从山那边向我这里一步一步缓缓地走来,反反复复如泣如诉地唱着: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 快到跟前的时候,我看她是满面泪水,我惊呆了,这是谁?是谁?是雪梅吗?是小孩姐吗?她回来了?她真的回来了吗? 女孩仍在哭,仍在望着我唱,不,这不是歌声,不是歌声,这是哭声,是哭声: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 我再也忍不住了,再也控制不住了,我的泪水像江河缺堤一样夺眶而出,同时也伴随着女孩的歌声,泣不成声地唱道: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 我连忙绕过《望鹤亭》向她走去。我们都泪流满面,互相望了很长时间,几乎同时蓦然惊呼: “小孩姐!” “长玉哥!” 我们俩激动得情不自禁地扑上前抱头痛哭。 妈妈远远地站在山坡上,见我们这样,好像也在拭泪。我忙松开雪梅,说:“我们回家吧!” 妈过来给雪梅擦了擦脸上的泪,说:“看你们,还是小孩子,见面就哭。你们先回去,我去挖点油菜。” 我拖着雪梅就赶快往家跑。一进家,我就带她到我的房间,转过身来双手抓着她的两肩说:“让我好好看看,好好看看,你是不是小孩姐,是不是龙雪梅。” 她突然一下子抱着我又哭了起来,泪水像一串珍珠断了线似的滚了一脸。我忙拍着她故意笑道:“不要哭,不要哭,笑一笑,笑一笑,让我看看两个酒窝还在不在。” 雪梅撒娇地破涕一笑,立刻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,我忙凑上吻了一下。雪梅笑着不依说:“你长大了,学坏了,刚见面就欺负我。” “不是学坏了,是想死了。”我说,“刚才在龙山上还在想,已经三四年了,不知你在哪?不知你长得象什么样,是不是变了。” “我变丑了吗?”雪梅问。 “哪里哪里?真是亭亭玉立,简直就是天仙,跟大姐差不多高了,我都没勇气认了。”说着我又问,“让我好好亲你一下行不行?” 她微微张开红红的嘴巴,一股清香的气息扑入我的鼻里。她闭上眼,把下颌稍稍抬起,送到我的嘴边。我一下把她搂得紧紧的…… 大门响了,雪梅连忙推开我。我们俩跑到院子里,她喊道:“妈妈和弟弟回来啦!” 妈笑道,“大冷天,你俩站在院子里干什么?” 雪梅指着杏树说:“我问长玉哥,这杏花什么时候开?” 我真佩服她思维反应如此敏捷。 我捏了雪梅一把,我们俩对笑一下。我说:“妈,我们吃晚饭吧!” 妈妈知道我们喜欢吃元宵,赶忙来做,雪梅要帮着烧开水。 妈说:“哎哟,你这城里的姑娘,这样细皮白嫩的,怎么能让你烧。让三仔烧,反正他是大老粗。” 我笑道:“哎呀,妈妈不疼我,疼孩姐了,我真妒忌。”说着,我便把雪梅从锅灶后往外拉,她硬是不肯。可是她只顾烧草,就顾不上拉风箱,烟火熏得鼻涕一把,眼泪一把。妈赶忙团好元宵,把她拉起来,将她身上的灰草拍掉,又用围巾给她擦脸,说:“看,这白净的脸,给熏成这样。不过这倒更好看了,红扑扑的,真是一朵花。” 第四章 箫声情悠悠(3) 吃了晚饭,妈说不早了,抓紧睡觉,明天是正月十五,我们上龙山去看花灯。我说还有好多话要问雪梅,妈说有的是时间,说着就拉着雪梅到前面房里。我看着她,她回头一笑,又瞪了我一眼,我笑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,好不容易熬到天亮。 刚吃完早饭,就听到锣鼓声、牛角声响彻天地。我们走到村头一看,方圆五六里各种各样的龙灯、彩旗、高跷,等,都往龙山汇集。 雪梅和弟弟走在妈左右,各抱着妈妈一只手臂,兴高采烈地往龙山去,我跟在他们的后边。在路上碰见了村后的三妈,三妈一见雪梅,又说越长越好看,好几年没见了,到哪去了,有多远,等等。雪梅都笑着说了。三妈一听,说杭州有一千多里,别去了,大伯来找,你就藏到我家,或者藏到姥姥家去,我们都说没看见。 孩姐和妈都望着三妈笑。 上了龙山,我说:“雪梅,你看山上多热闹。过去元宵节,老师叫我俩在龙山上跳月儿弯弯,今天又是元宵节,你不跳午也该唱支歌。”四弟忙拍手要雪梅姐唱歌。 雪梅说:“我昨天唱歌了,今天吹口琴给你们听。”说着她便掏出小口琴。弟弟一看,忙伸手要口琴。雪梅哄着他说:“小弟弟,这可不行啊,这口琴是你三哥送我的,是我的宝贝啊,可不能给你啊!这样吧,我吹只月儿弯弯给你听,好不好?”四弟这才说好。雪梅便吹了起来,我也跟着唱道:……月~儿——弯~~弯~~…… 今天的龙山人很多,我们走到哪里都引起许多人的观望,品头论足,特别是对雪梅的评论:有的说是仙女下凡,有的说是龙山神女现身……。雪梅听了很生气,拉着我转身就走。 我们唱着玩着笑着走着,我蓦然问:“哎,雪梅,你刚才听说了吗?这龙山周围都传说你是龙山神女变的,真的吗?” “不就是绣花大姑姑说的吗?都在瞎传。”雪梅瞪我一眼,“你也相信?” “我不是相信,是怀疑!绣花大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,她说这方圆几十里没有姓龙的,就你一个人姓龙。”我打趣地说,“雪梅,你可别像《白蛇传》里的白娘子,哪一天你睡在我身边,我醒来时,你却是一条龙,那可要把我吓死了!” 雪梅捶了我一下,“你瞎猜什么呀?把你吓死了,我怎么办?” “你可以抱着我下海呀!”我异想天开地说。 “你真是想入非非,不跟你说了。”雪梅说,“今天山上人多,我们去张家圩,看看龙山小学。” 我们俩说说笑笑走进学校的梅园,梅园已名不符实,一颗梅树都没有了,原来里面有一些石凳也不在了,现在变成学校的操场、篮球场,周围的冬青树还在。因为没有坐的地方,我们又逛到原护村河,在河埂上找了一块枯草坪坐下。面对河沟,河水清澈见底,我顺手抓了一些小石子,漫不经心地一个一个往水里扔。 “我们一见面只顾亲热,差点忘了正事。”我说。 “什么正事?”雪梅不解地问,“难道我们见面不是正事?能见到你就是我最大的事。” “见面当然是正事,再见不到你,我就要发疯了。”我把两个石子扔到河里。又说,“我是想听你在杭州几年的情况,为什么寒暑假不回来,也不给我写信?” “我写了三封呀!”雪梅歪着头望着我说。 “什么?三封?可我一封也没收到。”我又狠狠地向水里扔了一块石子,“该死的邮递员!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!” 第四章 箫声情悠悠(4) “我怎么会忘了你呢?”她说,“我在杭州,虽然大伯大妈和我哥(龙雪平)及保姆都对我很好,还有许多新同学,可我还是觉得很孤独。我常常星期天或晚上,一个人在西湖岸边和白堤的桥上来来回回地走,我想如果你在,我和你一块到三潭映月、柳浪闻莺、岳王庙玩,那该多开心。让我一个人在这里,不管多好的风景,也没兴趣。我真想大大地呼喊一声:长玉哥!你为什么不来呀?” “那你不是说寒暑假回来吗?怎么一次都不回?”我问。 雪梅说:“每年寒暑假,我都吵着要回来。可是大伯大妈不放心,说我一个女孩不安全,不给回。今年,正好大伯要到长江省军区有事,抗日时期他在这里打过游击,这里是他的根据地,是什么参谋长、司令。现在的省军区、省里都有他的老战友,他也想来看看。春节过后,大伯带着一辆军车,我们先到黑山老家看爷爷奶奶,只待了两天,我就催着要来银河市。大伯不解,说我在杭州就吵着要回来看爷爷奶奶,这才见着怎么就要走。我说外婆家门口有位萧妈妈还有大姐姐对我如何如何好,我要去看她们。大伯又问我你家是什么情况,我说你家是贫雇农。他说好。昨天上午我们到省里,下午我就催他送我来了。” “大伯来了?他在哪?”我问,“怎么不到我家来?” “他回省军区去了,我不让他来。”雪梅说,“我怕他见着你,骂我这么小就谈恋爱。” 我笑道:“我们这是谈恋爱?” 她噘着嘴扭捏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,我只要一想到小时那些事,就非常想你,非常想见到你,想你的带我玩。车子快到兴集时,我突然叫道:大伯大伯,你看那五星红旗飘扬的地方,就是我上五年级时的小学。大伯拍着我,笑我好兴奋好激动。我说当然,到家了嘛!” 我笑道:“到家就能见到我这个萧长玉了,是吧?” 雪梅将头靠在我的胸前揉了揉,娇柔地说:“就是。不过我没跟大伯说。车到兴集,这边是泥巴路,不能开了。大伯和秘书一定要帮我把带的东西送到村上,我说我揹得动,硬把他们赶回去了。”她说着又抬起头,“可是我到了家,妈妈和弟弟都不认识我,问我找谁。我说我是小孩姐,妈才突然想起来,一把抱着我,说我长这么大了。我在妈妈怀里哭了好长时间,妈见我东张西望的,就骂你吃了饭就不知跑哪里去了,要去找。弟弟说你上龙山去了。我一听,知道你不在龙眼,肯定是在《望鹤亭》,便转身就跑,妈妈也跟着来了。快到龙山,妈要我听,说那箫声就是你。我说箫声?他会吹箫?妈说是的。我丢开妈妈就往山上跑,听你凄凄惨惨的箫声,正是我俩小时候经常唱的跳的歌舞:月儿弯弯,我再也忍不住了……” 我本来是搂着她,静静地听她诉说。可是她却没完没了地哭,我忙哄着她不要再哭了。她抬起满是泪水的眼,望着我说:“长玉哥哥,你怎么想起学吹箫啊!你的箫声,把我的心吹碎了。” 第五章 泪洒相思地(1) 我捧着她的脸说:“我见不到你,心里很烦闷才学吹箫的,只有箫声才能解脱我思念的心情啊!过几天你又走了,你一走,我还是会吹箫的。你不能转学吗?就按刚才三妈说的办法,把你藏到姥姥家去。” “我早想转学了,可大伯根本不给转,说我是奶奶交给他们抚养的,他有责任。”雪梅说,“大伯大妈身边只有一个男孩,需要一个女孩,他们下班好有人陪着说笑,陪着玩。他们都非常喜欢我,如果我走了,他们会很寂寞的。大伯说等我高中毕业,就让我回来上大学。” 我吃惊地说:“那还有四五年呐,只有靠吹箫过日子了。” 她抚摩着我的脸庞说:“我也难过呀!我人虽走了,我的心还在龙山啊!以后你不要再吹箫了好吗?箫声太悲哀了,我听了心里很难受啊!” “那你以后每星期给我写一封信,我就不吹箫。”我说。 雪梅点点头说:“行。暑假时,你到杭州去,我带你逛西湖,西湖可好玩呢!” 我笑道:“你刚才还说不好玩,现在又说好玩。” 她又噘着嘴说:“人家是说一个人不好玩,你去了,有你在我身边,还像小时候一样,你带着我就好玩了。” 我们正说着,只听大姐老远就喳喳呼呼地叫道:“我就知道嘛!这俩个肯定是到学校来了。你们这俩个小鬼哎,还不快回家吃饭。” 雪梅一听,转身就迎着大姐跑去。 下午两点多钟,沈月琴突然来了,我连忙向二人介绍:“这位是龙雪梅,这位是沈月琴,小学时都是同学,现在都不认识了。” 沈月琴问:“你不是到杭州去了吗,又转学回来了?” 大姐有意插话,说:“她是放假,专门来看我家三弟的。” “噢-------”沈月琴愣了半天,很不自然地转身就走,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,“萧长玉,你不是说今天下午回学校去吗?我特地赶来陪你一道去向团委汇报的。” 我说:“雪梅来了,我得陪她玩几天,不能去了。” 沈月琴悻悻地说:“那好吧。”说着便向门外走去。 妈叫我去送送。我把沈月琴送到村口,便转身赶快回家,我担心雪 梅见了沈月琴会有什么误会。 果然,我一进门,就发现雪梅的情绪不太好。 大姐训斥地对我说:“雪梅千里迢迢回来找你,你可不要对不起她,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。”说着就把雪梅拉到怀里,“我们小孩姐多好,斯斯文文的。” “大姐——”雪梅欲说又止。 我说:“平时我们很少来往,这次是校团委派我们去市里学习的。” 大姐抚着雪梅说:“这个你放心。三弟一来家就到龙山去望你,还在山上吹箫,那箫声像哭一样的。”雪梅低着头没有说话。 吃了晚饭,我叫雪梅到我房间来玩,她说有些累,要去睡觉。 清早起来,妈妈悄悄对我说:“雪梅昨晚好象一夜未睡,都在哭,你要好好劝劝她。” 吃了早饭,我和雪梅又上龙山。一路上雪梅一句话也不说,好象心事重重,我知道她心里有阴影。 昨天龙山是锣鼓喧天,而今天是寂静无声。当然也是我们俩说话的最好场所,没有任何干扰。我们先到《望鹤亭》,我叫她坐到我的身边,她却坐到对面,手里不停地绞着手帕,泪水不停地流。真是有点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的味道。 我坐到她身边,捧起她的泪脸,恳求地说:“你心里有话就痛痛快快地说嘛!你这样,我心里也难受死了。” 她终于睁着泪眼哽咽地说:“昨天我想了一夜,这次该不该回来?” 第五章 泪洒相思地(2) “什么?该不该回来?为什么不该来?我想你都想得快要疯了。”我急着说,“你看到沈月琴来找我,那完全是误会。” 雪梅边哭边说:“三四年来,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天比一天想念你。为了回来见你,你不知道我是如何讨好大伯大妈的,我提前一年多做好准备,偷偷学着给你打毛衣。每当有人敲我的房门,我就赶快把它藏到箱子里。这次回老家,爷爷奶奶对我那么好,千方百计要留我多住几天,可我只住两天就急着要来找你。大伯把我送到兴集,我为什么不要他们来接,我想万一找不到你,我就呆在龙山上不回去了。” 她哭了一会,又泣不成声地说:“可是,我昨天看到沈月琴来找你的那个样子,我好担心,我好担心,我担心她把你从我身边抢去呀!我回到杭州去,不在你身边,而她却天天在你身边,我就是以后回来也还有好几年,我抢不过她呀!我不敢想象如果我失去了你……” 她把我抱得很紧很紧,使劲地摇着我,呼喊我:“长玉哥,长玉哥,你说我这次怎么回杭州去呀,一千多里路,我怎么能忍得住呀!大伯会看出来的,长玉哥,你说,你说我该怎么办?怎么办呀?” 我拍着她,哄着她,捧着她的脸说:“还记得吗?你三四岁的时候,就是龙山神女托付给我的,任何人也抢不走我,我只属于你。要不我对龙山神女发誓。”说着,我就转身向龙山神女峰跪了下来。 雪梅一把将我抱住,哭着哀求道:“你不要发誓,不要发誓嘛!” “那怎样你才相信我呢?”我说,“要是能领结婚证,我现在就跟你去领。” 她说:“我这就相信,这就相信,你也不要急嘛!” 接着我就把我和沈月琴一道去市里学习的情况,都如实告诉了她。雪梅这才开始渐渐平静下来,她说:“你各方面都好,追你的人肯定很多,这是我在杭州最担心的事,所以我千方百计争取这次回来。听你这么说,我相信你,可是我走了以后,你又遇到比我更好的女孩子,她喜欢你,你也喜欢她……” “绝不可能!”我打断她的话,说:“学校里几百个女生,我从不看她们,因为我心中只有你。”我不忍心看着她伤心的样子,便说:“为了让你放心,安心地回去,今天我们就到庙里去私定终身,好不好?” “如何定法?”她问。 我想了想说:“我们立下誓言,签上名字,各一份,再互赠信物,对着菩萨焚香磕头,行不行?” 她倏地坐了起来,高兴地说:“行啊!行。”说着就把脖子里面套着的一块碧玉取下,套到我的脖子上,说:“这是我的属相,是我妈妈给我的,我把它交给你,也就是把我交给你了。你天天看到它,也就天天看到我。” 我又捧着她的脸,看着她那深潭似的眼,里面全是清澈透明的泪水,我不能让它再流出来,我说:“碧玉就是你,你就是碧玉,我会把它永远放在心窝里。”说着,我搂着她,抚弄着她乌黑厚厚的头发。 她蓦然抬起头来问我:“那你给我什么信物?” “我没有像你那样的碧玉。”我想了想说,“要不我上街去买。” 她撒娇地说:“不嘛——我不要你没有用过的东西。” “想起来了,我小时侯妈给我脖子上套过一个铜钱,上面有‘康熙通宝’四个大字。”我说着又否定了,“不行,一个铜板,太轻了,不值一分钱。噢,我还有一副银手镯,你看哪个好?” 第五章 泪洒相思地(3) “我要铜钱。”雪梅不假思索地说,“铜钱可以套在胸前,天天闻到你身上的气息。” 我笑着接口道:“我还可以天天吻——” “吻什么?”她睁大眼睛望着我。 我用手指点着她胸前刚刚隆起的乳峰,说:“这个。” 她笑着拍打我:“你沾我便宜,你坏!你坏!” “好好好,我坏,我坏。”说着,我便扶她站起来,拉着她边走边说:“好吧,我们回家写誓言,找铜钱。你的碧玉,我先还你,待誓言写好,明天再到观音庙,当着菩萨面宣读誓言,互赠信物,好不好?” 她看我如此认真,如此郑重,便欣喜地点头道:“好。” 妈看到雪梅高高兴兴地回来了,也笑起来了。她见雪梅进房里去,又悄悄问我是不是我把她哄好的,我点点头,说:“妈,你把我小时脖子上套的铜钱找给我。” 妈便翻箱倒柜找那枚铜钱,我便到房间里起草誓言。 妈从箱底找到那枚系着红头绳的铜钱,送到我房间。我放下笔一看,正是那块,我高兴极了。妈问我要这干什么,我说你别问。妈说她看雪梅两眼红红的,问我她是不是在龙山上又哭了,我点点头,简要地说了在龙山的情况。妈听了又深深叹了口气,“这丫头……” 中午吃饭时,妈把好菜和雪梅喜欢吃的菜都拣给她。又叫她吃了饭好好睡一觉,不要来几天就瘦了,大伯见了心疼。并叫雪梅把房门闩起来,不要让我去撩她。我说我才不要到她房间去呢,我也要睡一觉。妈说最好,她要去绣花大姑家,临走把大门锁起来了,不让人来打扰。雪梅看了我一眼抿嘴一笑,意思是我不能进她房间了。 我一觉睡到三点钟,起床洗了脸,走到雪梅睡觉的房门口,侧耳听了听,房里没有动静,我想她昨晚一夜未睡,今天又哭了一上午,确实困了累了,我便走开让她继续睡。 我回到自己房间,刚翻开起草好的“誓言”准备推敲一下,妈轻轻开了大门回来了。妈走进院子,见我起床,就进来了,小声问雪梅是否起来了,我说房门没开,恐怕正睡得香。 妈妈坐下来,说她一到绣花大姑家,大姑就问我和雪梅的情况。妈妈就把雪梅这两天的情形告诉大姑。 大姑听了后说:“这孩子虽然是大家闺秀,从小父母就走了,也够伤心了。” “就是。”妈接着说,“大姑哎,昨天下午又来了个女孩,是叫三仔跟她一道回学校,孩姐以为三仔又跟那女孩好了,就哭了一夜,今天又哭了一上午。她说她从杭州哭到我家,恐怕又要从我家哭到杭州。” “戏里说,孟姜女送寒衣哭到长城,身边这姑娘不就是孟姜女吗?”大姑也流着泪说,“要给三仔说,不要三心二意,天底下没有这样好的姑娘,长得又好看,又聪明,又温柔,又懂诗文,说话细声慢语,笑起来甜甜的,真讨人喜欢。她怕三仔被人抢去,我还怕她被别人抢去呢!” 妈接着又说:“是啊,我现在最大的担心,是三仔大哥长松不同意。说雪梅家出身大地主,怕以后影响三仔的前途。三仔现在在学校成绩又好,又是班长。” 大姑说:“你真糊涂。是班长好,还是媳妇好?” 妈说:“他大哥说他到现在没能入党,就是因为三仔嫂嫂家是地主。土改时的杨队长也说我们三仔将来有什么前途。本来,我以为小孩姐好几年没有音信,他俩小时候虽要好,只不过是小孩子,玩过都忘了,也就算了。没想到孩姐这次来,他俩的感情更好了。你都不知道,他俩一见面抱头哭成什么样子,真像梁山伯祝英台的楼台相会。大姑哎,我这两天的心里,又是喜,又是忧。我看到孩姐那样好的眼睛,哭成那样,我真心疼死了。万一以后因为她家成份不好,把他俩拆散,我真怕伤了这孩子,真怕这姑娘会出事,我心里不忍啊!” 第五章 泪洒相思地(4) “什么成分,前途,我不懂。”大姑有点生气地说,“我看孟姜女、祝英台的戏,从头到尾都跟着哭。你们万不能让小孩姐千里迢迢哭着来,千里迢迢哭着去。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了,难道你们还要让小孩姐把龙山哭倒吗?长松来家,我要骂他,不要学祝员外,不要棒打鸳鸯!” 妈妈跟我说了这些,叫我千万不要让孩姐知道。 我说:“谁都阻拦不了我,将来我长大了,一定要娶雪梅。” 妈听到前面房门响了,知道是雪梅起来了,便连忙穿过院子走过去。 雪梅笑着跑过来拉着妈妈的手,喊道:“妈妈回来啦!” 妈抚摩着孩姐说:“刚回来,我来给你烧点热水,洗洗脸吧!” 雪梅撒娇地说:“妈妈!您歇着,让我学学拉风箱,怪好玩的。” 我喊道:“雪梅!快来!” 雪梅跑到我房里,一看桌上的闹钟,“啊,四点啦!怎么不喊我?” “这不是喊你了么?”我把‘誓言’拿给她看,掐了一下她的嘴巴,故意拉长声音说:“请龙女审阅——” 雪梅看后说:“好!好!我赞成。”说着就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,想了想又说:“标题好象不太好,不明确。” 我问:“你说怎么改?”她歪着头思考了一下,拿起笔把‘言’字划掉,又在‘誓’前加了一个‘婚’字。 我一看将“誓言”改成了《婚誓》,遂拍案叫好,“真乃一字值千金,真乃才女也!奖励你一下。”说着我便在她的酒窝上吻了一下。 她不依地笑道:“这就是奖励呀!” 我把抽屉打开:“你看!” 她伸手把“康熙通宝”铜钱拿出来,捧在手上,像鉴定一件珍宝一样,翻来覆去地端详着。我说:“这铜钱好久没戴了,表面不是很亮。” “没关系,没关系,证明只有你戴过,没有别人戴。”她说,“我会用心把它磨得光亮光亮的,比金子还亮。” 我指着《婚誓》说,这写好了,要抄两份。雪梅说她来抄。我说:“我的一份,由你抄;你的一份,我来抄。落款,各自签名。” 她说:“这更好,你抄的一份给我,我可以经常拿出来闻闻,看看你写的字。” 说着,我们就动手抄起来。几十个字,一会就抄完了。又看了一遍,没有错字漏字,我们分别在两份上都签了名。